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2002年夏,沙紫烟从号称“中国西点”的某军校毕业,分配到遥远的呼伦贝尔,这是个意外,也是个无奈。
林岫云马上要开始她的大四生活了,光怪陆离的世界让她迷茫,她不晓得她的方向。
网络上,两个年青人相遇了,这是偶然,也是个必然。
一段故事从此开始。
时间已经飘到了2010年。
在这样一个还透着些许冷意的春天,沙紫烟立在窗前,默默地点上一枝烟,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随风摇摆的树枝,袅袅的烟雾迷蒙了双眼,渐渐模糊了视线,而思绪则像失了缰绳的烈马,跑进了时间的尘埃里……
东边日出西边雨
8年前的那个酷夏,他24岁,刚刚从一所久负盛名的军校毕业。
经历了近似炼狱般的分配折磨后,失望至极的他独自漂到了东北边疆一个的叫海勒的小城。
然而那里依然不是他的栖居地,负责分配的政治部干事随便的翻了翻分配表,“就到10团吧,驻地在太平镇,离这里168公里,来把这几张表填一下”,“公共汽车上下午都有,五个小时到,三天后报到。”
他快速的填了表,打了敬礼,木木的走出了办公室。
什么是命运?沙紫烟在心中反复地盘问着自己,别人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的决定带给自己的却是几乎接近终生宣判的定位,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不由自己主宰的无可奈何。
呼伦贝尔大草原果真名不虚传,一望无垠的草毯碧绿了所有的一切,天好蓝好蓝,云像刚洗过澡一般,快乐的在天际嬉戏,空气中杂着微微的泥土和青草气息,阳光干干净净地铺下来,没有一丝灰尘。这一切都是培养好心情的所在,可烟的心情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从自命不凡里从远大抱负里一下子走到了边防,一个距家2000公里却与蒙古、俄罗斯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哪有快乐的心情和理由?
忽然想到了他在军校时叱咤风云的日子,那时的烟年少轻狂,心总是在云端漫步,俯视着世间的俗事,不屑、睥睨,眯着眼,让它们远去。
那时的烟有两个网名,一个叫北方白云,他总以为只有北方的白云才最为干净,最为纯洁,也只有北方的白云才能配上他的高雅脱俗;另一个网名是边缘人,因为他的思想他的理论他的思想、理论指导下的行为,常常和别人背道而驰,他自认为的操守、道德、行为准则,总是和别人的大相径庭。大约因为他的灵魂总在云端漫步的缘故吧,于是他只能处于边缘。但那时的烟喜极这种边缘的生活,他认为正是那种格格不入,才正是他干净纯洁的地方,他拒绝长大,拒绝“成俗”。
在校园网的各个论坛内,烟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自己发贴,狂批别人,不论哪个话题,都是他的阵地,都是他思想迸发妙语连珠的舞台,那时他一度成了BBS里最出名的星,人气飙到了TOP。可随着毕业,一切都成了过往。北方白云、边缘人,是冥冥中的注定吗?现在的自己真的飘在遥远的北方了,美丽的白云随处可见,边缘就更贴近了,守卫祖国的北疆,不正是走到真正的边缘了吗,北方白云、边缘人,太对应了,二语成谶啊,烟想到这儿,只能苦笑。
烟一般是不上网的,可是今天例外,刚报到,明天才去遥远的单位,无所事事,不上网能干什么呢?海勒这个小城别看小,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东西应有尽有,网吧更是遍地开花。虽然没呆多久,但烟感觉到了这里不少别样的不同,人们的思想观念、行为作派、穿着打扮,与内地有很多是不“对路”的,或许是紧挨边境的缘故吧,有俄、蒙诸多文化浸染,造就了这种异样的“瑰丽”。
上了QQ,还是那么几个人,懒懒散散地聊几句,漫无目的地逛一会,很是没劲。突然间,无边无际想家的念头袭了过来,一下子觉得好憋闷,感觉好远好偏好无奈好无助,眼泪在眸子中转着,但烟终究还是忍下了。堂堂革命军人,堂堂热血男儿,哪能随随便便流泪呢?
“你好,请问可以聊聊吗?”QQ上突然闪起了一个娃娃脸。
“当然可以,太可以了,简直必须可以,呵呵”正当这口来个聊天的,太及时了,烟把他的回复写得都“语无伦次”了。
“呵呵,你太好笑了……”娃娃脸回了个笑脸。
烟顺手查了查娃娃脸的资料,“林岫云,女,20岁,安徽人,爱好读书、唱歌、冥想、旅游、写作……”
“你真叫林岫云吗”
“是啊,怎么了?”
“傻孩子,现在上网哪有人用真名啊?”
“不,我就要用真名,我觉得虚幻的不是网络,而是人心……”
这一句深深的击中了烟的心扉。是啊,虚幻的怎么能是网络呢,网络是死的、是交流的工具,人们把一切不快、不信任、不满足统统塞给网络,把一切恶的、罪的、乱的移交给网络,公平吗?网络何罪之有,其实一切一切的不快不都是人自己内心的险恶造成的吗?烟上网有一个原则,我可以不告诉你一些东西,但我告诉你的必定是真的,他极其厌恶那些在网上胡侃乱发的东西,要不是男的装女的、脏话连篇累牍,要不上来就是性交、一夜情、男欢女爱,多么的无聊啊。
“那好,云丫头,信了你了,但我想提醒你,网络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真的……”
“呵呵,你这样说,好像你是唯一的好人似的,好像我是多么不懂事的小姑娘似的,告诉你吧,我聪明着呢,冰雪聪明……”
“聪明吗?没看出来,我是个大色狼,你知道吗?”烟想和她开个玩笑。
“哈哈哈,看出来了,尾巴很长,牙齿很利,可惜不凶,难道是退化成宠物狗了?”
烟一时无语。
“告诉你吧,我是学计算机的,我是看了你在榕树下的几篇文章才注意到你的,要不然,本姑娘才不搭理你呢……”
哦,原来如此。烟突然想起自己的网名和QQ名是一样的,几篇小文居然能引起别人的“追随”而至,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呵呵,是吗,谢谢哦,我的小文章让你见笑了……”
“没有啦,我觉得很好啊,你们军人的心原来也是那么细腻”
哇,居然连我是军人都知道了,这还了得,刚才还劝人家注意坏人,别用真名什么的,一转眼原来自己在人家面前成了透明人。烟都有点傻眼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军人的?????”
“呵呵,本来我还不确定,你这么多问号倒是肯定了我的猜测”
烟有点晕了。这小姑娘不好对付啊。
“其实呢,我未必是军人,呵呵……”烟可不想被外人知道自己是军人,那多不好,军人是不允许上网的。
“你别装了,你的文章告诉我了,不少地方那么慷慨激烈,那么义正词严,我一猜就是个年轻小军人哈,呵呵……得意中……”
烟一时无语,只能承认了,他隐隐觉得这个云会和他有一段故事。
道是无晴却有晴
林岫云,这个名字是爸爸给她起的,但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秀气的名字,爸爸却是从未说起过。爸爸只是初中毕业,按说是起不出这样名字的。
学校里,老师们常常问她名字的涵义,她答不出,但她觉得骄傲,觉得这个名字好,至少比同学们的什么丽啊、香啊、红啊、艳啊的好多了。上大学后,她认真的注意了一回这几个字,始才发现,真的是不一般哦。《尔雅》中说:山有穴曰岫。《说文》则说:岫,山穴也。辛弃疾在其《添字浣溪沙》中写到“山上朝来云出岫,随风一去未曾回。”那就是说岫就是山洞或山穴喽,岫云,那就是山洞中飘出的云哦,云出岫,多么美丽的一个景像啊。再查,原来“林岫”也是个词呐,是丛林群山的意思,那再加个云,就是丛林群山上的云朵,一样的美丽。
云出生在长江之畔的一个小城中,那里山高土润,气候宜人,盛产茶叶,是典型的江南婉约之地。虽说农村劳作总是辛苦,但乡亲们的生活节奏慢,倒也自由自在、悠哉游哉。特别是作为黄梅戏的故里,人们几乎个个都能哼上几段,在咿咿呀呀的陶醉中,抹平了生活里的种种崎岖不平。
云是家中的大丫头,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因为农村浓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她并不受待见,弟弟才是家中的命根子,她只是个陪衬,除了妈妈,没人真的疼爱她。从小到大,她什么活都得干,拔猪草、插秧、收稻、放牛、做饭,没一样落下,而弟弟则可以无所事事,虽然她也爱弟弟,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不平等,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读书时,她表现出了过人的天份,学习总是全班最好的,不用点灯熬油,也没人辅导,她只要课堂上听听就好了,放了学,有太多太多的活要她去干的,但一考试,她会让那些整天埋头发奋的男孩子们颜面扫地,因为她各门功课的分数总是最高的。但女孩子学习好没用的,家里没人关心这个。初中毕业,父亲说别读书了,女娃读点书识点字就好了,回家吧,待上几年,找个好婆家嫁了就安稳了。这一次,她没再顺从,而是哭天喊地地闹,加上老师们的帮忙,终于争回了继续上学的机会。高中,在县城里,离家不远也不近,住校,少了很多很多的麻烦,虽然一如继往的清苦,吃不好、穿不好,但她的成绩还是遥遥领先着。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聪明”,别人懵懵懂懂的力学、光学她精通,别人绕进去出不来的立体几何她来去自如,别人头疼的英语她轻松拿下,特别是语文,她自认识字起的杂读—只要有汉字的东西她都要看看,起了极大的作用,家中没什么“闲书”,只有一套《毛泽东选集》,她同样读得津津有味。毛选的文章逻辑清晰、论证严密,这对她作文深有影响,特别是毛选后面的注释完全就是一部中国简史,所以她的历史成绩从小学起就无人能及。高中三年,虽说闭塞、压抑,但也自由、充实,她没有注意过多少外界的绚烂多姿,而只是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大量的知识,最后经过高考的轻轻一跃,她成了北师大的一名学生。分数下来后,人们可惜她没报考清华,要不就上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师范类的学校可以减免学费的,如果真上了清华,她或许只能辍学,她的目的是上学,凭自己的能力读完大学,至于学校,她相信哪里都可以让她发光。
云的大学读得多姿多彩。她有一种睁眼向洋看世界的感觉,原来外面的天地这么精彩,和自己的小城比起来,吃、穿、住、行不同,交流语言不同,思想观念不同,行为作派不同……特别是在审美上,云有了觉醒,她原来是不注意或说不懂什么是美的,她的全部心思是学习,解答习题、模拟考试,冲在最前面,可现在不同了,学习不再是一个有多大压力的问题,她仍旧可以轻轻松松拿第一,奖学金足够她支撑她的日常所用,再加上带的几个家教,她甚至有了一笔自己小小的积蓄。她开始投入更多的精力注视外面的花花绿绿,开始用自己的视角解构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着装,开始用化妆品,开始读时尚杂志,开始听形形色色的歌,开始看各种类型的电影,也开始上网。她要尽最大努力把自己融入山南水北的同学之中、也融入这个热气腾腾的大都市之中。
2002年的酷夏,云大四日子即将开始的暑假,她没有回家,不是不想回,主要是带的3个家教都不让她回,一定要让她在暑假里好好领她们突击一下。闲暇之余,上网是云最大的消遣。
她最早是听同学说起了榕树下,一个文学网站,如何如何的好,文学,那是她的最爱,必须去的。注册了、上去了,看到的第一篇文章是一个叫北方白云的家伙写的《一生低首拜叶挺》,写得还可以,貌似很有思想,再看看他写的《外蒙古独立始末》,偏重于摘抄,哼哼,都走到“抄袭”的边缘了,也敢往上发,文中的民族主义倾向挺浓,不难猜出这个家伙肯定是个军人,而且还是个没怎么受挫折的年轻小军人。她查了下他的注册资料,记下了QQ号,直接就搜索加为好友了。
“你好,请问可以聊聊吗?”云的开场白清汤寡水。
没想到那个家伙回了个“当然可以,太可以了,简直必须可以,呵呵”。
这让云有点惊诧了都,这家伙怎么了?
她不知道,彼时的烟正是自己感到最为落泊、孤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