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件有意思的事。我和表弟放暑假在外婆家玩,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旧奖状。弟弟打开来就念:“王素华同志荣获XX年度XX标兵称号,特此表彰……”
外婆夺走奖状,让我俩别瞎闹。可小孩子的好奇心哪能止得住,我俩跟前跟后地追问:“外婆,外婆,王素华是谁呀?”“她的奖状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外婆哭笑不得:“是我,是我。”
我和表弟对视一眼,都很惊讶:啊?原来外婆还有名字!我还以为外婆就是叫“外婆”呢。
长大后再回想这件事,我感到这简直是个隐喻:
一个女人,出生成为XX的女儿,结婚成为XX的妻子,生育成为XX的母亲,老了成为XX的奶奶或外婆,最后躺在那儿成为XX氏老太君。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而是用父亲、丈夫、子女、孙辈的名字命名。
从头到尾,她只是用某种关系所定义的一个人。
而她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甚而,她自己也模糊了。
如果有人问她:“你是谁?”她会脱口而出:“我是XX的妈。”
她的一生围着别人转,唯独从没有围着自己转。她辛苦、劳碌、操不完的心。
她以为这是无私的、伟大的,期待着他人深切的感激和恰当的回报。
而与她相配合的,那些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也沉迷于塑造“伟大母亲”的形象。
TA会说,我妈辛苦了一辈子,操碎了心。她多么无私奉献,多么甘愿牺牲。她这一生多么多么的不容易。她是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她听了这些话,早已珠泪滚滚涌如泉。
然而,她没思量,也没发觉:说这话的孩子多么不了解她,好似她生来就是一个“伟大母亲”。
难道忘了吗?她也曾是个或调皮或文静的小女孩儿。她也曾是个满脑子幻想的懵懂少女。她也曾是个顾盼生姿的风韵美人儿。
她也曾有很多念头,有很多困惑的思索。她也曾有很多目标,有很多想做的事。她也曾有很多努力,有很多执着的坚持。
是什么把那个笑盈盈、活泼泼的她,变成了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是生活的摧残?不是。是家人的压榨?不是。
是她在生命中的某一刻主动放弃了自己。
她想,自己有什么要紧?她要全心地爱丈夫、爱孩子,要永远围着他们转,为他们付出,为他们牺牲。
只要他们爱自己、感激自己、回报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
到头来,丈夫早已习以为常,子女终于不胜其烦,而她则茫茫然不知所措:为什么没人明白我的心?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年复一年单方面的付出,使自己成了孤零零的债主。她放出去的债太多太多,以致欠债的人难免羞愧、畏惧,忍不住绕道远离。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年复一年“心甘情愿”的牺牲,把自己变得委屈、幽怨、愁眉深锁,好似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再不复当初快乐、阳光、可爱的模样。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年复一年“无私”的奉献,把自己拔得太高太高,拔到了神坛上去。“伟大母亲”是不好当的,子女奉上了供品和祝词,却也少了嬉笑和亲昵。
她所不知道的是,爱和关注是无法用付出和牺牲换取的。
每一个人都更爱自己投入过心血的人和事。当她扮演着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只知付出不愿索取,也就掐断了对方为她投入心血的努力。
每一个人都必须把自己当作生活的中心。当她放弃了自己,围绕着别人运转,她也就不再成长、不再丰富、不再有趣、不再有意思。
她追求爱,却完全求错了方向。
她该追问自己:除了女儿妻子母亲,我还是什么?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我想做什么?
当她努力成为自己,变得更有趣、更有意思,她就会成为关注的焦点,爱像被磁石吸引,自然灌注己身。
当她认真爱自己,变得更开心、更乐观、更有朝气,她再不是吞噬能量的黑洞,而是发出光芒的恒星。
所有她向外求而求不到的,向内求却触手可及。
所以,要问我:除了女儿妻子母亲,女人还是什么?
我说:她是她自己。
写于丁酉年生日,献给母亲。
你绝不仅仅是我的母亲,你是你自己。我也绝不仅仅是你的女儿,我是我自己。
我们都要活成笑盈盈、活泼泼、有生命力的样子。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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