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

前言

两栋塔楼,正当间儿夹着一个旅馆,全被一排不锈钢的铁栅栏圈着,我住在靠西头的那栋。

道儿本来就不宽敞,还有高低错落的台阶和插在中间的电线杆子,甚至道路还有点倾斜,很不好走。倾斜是因为这里原本是绿化带,比道牙子高出一截儿,后来车越来越多,路越修越宽,花草们被挤兑走了,我们也不得不走这条斜不愣的小窄道。


我拎起滑板儿进了铁圈子,一对夫妇前后脚跟着,突然想起快递没拿,我又折返回去,和这二位正擦肩。拿完快递,我看他俩在楼门口的不远处停住了,一左一右门神一样的杵着。我心话说:“道本身就不宽,杵这儿干嘛呀?”

“你是晨晨,还是龙龙呀?”那女的突然朝我说话。

“阿姨好,我是龙龙。”我才知道他俩就是等我呢。

“我都没认出来,是他认出来的。”说着话,手指向斜前方的大叔,“你是大哥的孩子吧?”她继续说到。

“是的。”

“晨晨是大姐的孩子。”

“是的。”

“你现在住这儿呢?”

“对,住这呢。”

“你叔叔挺好的?”

“挺好的,能下楼遛弯,能自己做饭,还老和朋友出去玩。”

“那就好呀。你得多照顾照顾他。”

“是,是。”

“知道我是谁吗?”阿姨突然问,我当然是一头雾水。

“我妈和你奶奶关系特别好,小时候你还老来我家串门儿呢。”

“嗯嗯。”我只能听音搭腔儿。

“其实咱们这栋楼,看着来来往往,其实往上倒,都认识、都熟、都是好朋友。”

虽然是先有的这楼,后有的我,但我也大概知道,这栋楼是内燃机厂的,我现在住着的是我爷爷分的房,老党员、有资历、可以先挑,小三居室,都向阳,最高15层,我家14层,夏天没有顶晒,那个年代还算高层,风景一览无余。我记得小的时候,打窗户看,能看见电视塔,能看见西山。其他住户呢,也多少都是厂子里的员工,或攀得上关系。前几天看了一篇文章,老内燃机厂就是双井人的记忆,还真是。

“现在你们这批孩子都长起来了,都工作了,平时也见不着,不过这楼上几层几户有谁是差不多大的,都心里有数。”

“是的,那天我坐电梯看见12层的牛牛了,好家伙,比我高半头。小时候他还是小屁孩儿呢,我们几个玩儿他跟屁股后边儿跟都跟不上。”

“可不牛牛,现在老高了。”

“是呀,我也特感慨。他肯定不认识我,但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说话间电梯到了,“得,我们走了。”

“阿姨再见,叔叔再见。”

聊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这二位是谁?如果偏要给个身份定位,老街坊比较合适吧。

这倒着实让我很感慨,想我小的时候,谁不知道我呀?满楼道折腾,纸飞机扔的雪片一样,撒的满街都是,上树、翻墙、玩儿火,动不动的去犄角旮旯,号称个秘密基地,家大人满街的喊名字找,就是找不着,着急也没用,到饭点儿准回来。

现在楼上很少看见小孩儿出入了,也没那么闹腾,这栋楼上的人,和这栋曾经挺高的塔楼一样都老了。只不过还有下一茬人,事业、学业,成家立业,还没接上班儿、赶上趟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呀,哈哈哈。


对门儿邻居的孩子和我一边儿大,不过小时候不在一块堆玩儿,不熟。他们家喜欢音乐,叔叔阿姨总会听西洋乐,他的歌也唱的很好,有时候大晚上唱,很投入,老楼隔音不好,听的清晰、入耳。

我们两家最近的距离在厕所,为什么这么说呢?前年我家装修,打个长点儿的钉子,一不小心钉在尖就串了门儿。

前两天下班儿。回来九十点钟,赶巧他出去遛狗,天天打照面儿。

“hello。”

“嘿”

点头之交,擦肩而过,没那么多废话。

连着怎么着到了第三天,我说:“巧了不是,每天都在电梯碰上。”

“可不嘛。”他嘴角一笑。

又是擦肩而过,他出去遛狗,我回家躺尸。


老楼,容易漏水,没少跟楼下打交道。

楼下的孩子比我大几岁,戴着眼镜很斯文,说话办事儿很北京人,有理有面儿。忘了是什么契机,加上了微信。不过打小也不熟,也没有聊过啥,属于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那年我正是清闲,上一份工作辞了,逛荡了多半年,天天泡图书馆或者逛公园儿,图书馆的沙发和公园的长椅上,就是我午休睡觉的地界儿。

因为人闲,所以有时间看闲书,因为人闲,所以脑子得空多思考。那一年看了不少关于妖怪的论文和古人的志怪笔记,也写了不少闲散文章。《安妮猫》系列就是那时候开的坑,是一系列以动物的某些特性投射到人身上的小趣文。楼下这位哥哥给我点赞,还怂恿我要出书,我只当是人家客气,寒暄捧我。

有一天在电梯上撞见,他们一大家子出门儿,我谁也没看,低着头窝在角落里,他主动找我搭茬儿,我才认出来。

“你那个文章写的特别好,有趣儿,有点像夏目漱石的猫,那本书你读过吗?”

“没有耶。”

“风格很像。”

“回头我瞅瞅。”

“挺好的,趁着年轻多写点儿东西,多好。我原来也愿意写,可是现在不写了,一是工作忙,二是写出来好多人不能给看。”

是呀,我特别理解他,写文章就得有个性,没有个性那叫码字儿。有个性就难免评论是非,说人短长,惹人喜怒。比方说我要说公司老板跟教导主任一样,检查卫生。这我能写的惟妙惟肖,但这能发出来吗?不太敢吧,至少要屏蔽一箩筐的人,哈哈哈。

“有时间整理整理,真的可以出书,没跟你开玩笑,我就特别喜欢你写文章的那种感觉。”

“现在攒的数量还不够,估计没出版社要,我再断断续续写,现在工作贼忙,也腾不出多少功夫。”

“我支持你。”

出了楼门到街面儿上,方向不一样,就各走各的了。但这件事儿对我影响很大呀,我知道我的文章有人看,有人叫好,有人期待出书。我底气就很足,动力也很大了。对一个喜欢写作的人来讲,这份支持真的是莫大的荣誉和助力了。


今天下楼取快递,回来撞见九楼的老太太,她把在铁门边儿上,正在那一道斜斜的大坡前踟蹰不前。坡道尽头的铁圈子外站着对过儿小卖店的大姐。

“龙龙,帮我把那个拿过来一下,”老太太和我搭茬道,“顺便把钱给人家。”边说她边在包里翻腾。

“钱数正好吗?”我问。

“正好。”

这是一个干瘪的、佝偻的、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头几年我奶奶还在的时候,她们一起子的人经常凑一堆儿,一人一个马扎儿坐在树阴底下唠嗑,有时候还边唠嗑边择菜。

后来我奶奶走了,每次我见到她就感到非常亲切,帮她拎东西,扶她过马路。原本家门口那条小马路,现在已经宽的呼呼过车,腿脚不利索的得张望半天才敢过。

前两天我还总想起她来着呢,有日子没见着了,对于一个老人来讲,有日子没见着可不是什么好念想。我跟自己说,每天上下班儿的时间都跟她不对付,碰不着这不很正常嘛。

她问我楼道里哪儿来的那么多水,拿报纸小心翼翼的,都怕滑倒了。

我说可能漏水了吧。

她说:对,昨天二层漏水了,也没人给扫扫,这几儿能干呀。

她问我今天休息吗?

我说休息。

问我在哪儿上班儿呢?虽然每次见我面儿都问,但我每次都和和气气的给她再说一遍。这份关切是真的,记不住,不赖她。

电梯到了九层,我拎着东西送她进家,从楼门口到家门口,不远的路我搀着她还走了老半天,人老了真是难呀。

这一路上她反反复复叨唠最多的就一句话:龙龙呀,得亏今天遇上你了。一直说,一直说,说了不下十遍。

看着她的背影,我想,明天又该上班儿了,又被抓进忙忙碌碌的生活里,又很难能对上时间见到这位奶奶了。我真希望她身体棒棒的,下次见还能让我帮她干点啥。


每次上电梯,看见正好有人下,手里拎着垃圾袋,我总要打量一下,如果这人穿的是普通家居服装,我就知道扔完垃圾他准要上来,我就按着开门键等他一会儿。看不太出来的,我就问一嘴:“您能扔完垃圾还上吗?”这不是我多有礼貌、有修养,我觉得事儿就应该这么办。

打小我都知道,远远的看见电梯门正要合上,就马上喊一声,“等一会儿!”电梯门一准重新打开。

“刚回来您呐?去哪儿了这是?”

坐电梯的时候也经常听见大老远就有人喊,“等一会儿!”

“刚下班儿?才回来呀?”

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么过来的。

头几天我看见一个衬衫、西裤、公文包的男的。我搀着我叔叔上台阶儿,他一个箭步赶到前边按了电梯。我俩脚步就慢了一点,电梯就上了2楼,直奔15层了。

“什么人,也他妈不等一会儿。”我顺嘴就口吐莲花。

“嗨,别跟人较劲。”我叔说。

“要是我,准等着。”

“人和人不一样。”

人和人是不一样,但这主儿准不是我们楼的人,我们楼没有这样的人。

多少次我回来,都是大老远看见电梯门儿关而复开,里边会有人喊:“紧赶两步。”

现在喊“等一会儿”的人倒是少了,毕竟人和人之间都生分了不少,楼里也住上了不少外人。但是每个老住户谁没有按电梯等会儿后边人的经历呢。

时代怎么变,人与人再生分,这份人情还是要的。后来楼里长大的孩子恐怕没有听过“等一会儿”的粗放叫喊,但我想那份通情达理、与人为善还是印在骨子里的。因为住在四九城儿的小市民,骨子里都是这样的。


后记

全楼上下,百余户人,有脸儿生的,有脸儿熟的,有的人上了电梯就知道他会按几层,有的人对面不相识。

租房的越来越多,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偶尔能见个把小孩子,那是非常欢乐的。

上一辈,这一辈,下一辈,再往后,这些人的关系谁能拎得清,理得明白呢?但是在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短暂的交集着、相遇着。

各家各户闭门过自己的日子,但是见面寒暄客套两句,唠唠家常里短,有啥不大不小的事儿搭把手帮衬一下,这就是一份难得的邻里的情谊。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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