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放了很多天我也没有拆它。我没有拆开的欲望,因为我知道里面的内容很可能是我并不想看到的。但我也无法把它丢掉或者彻底遗忘,因为这么多年,才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我与过去的事相关联。我就这么拖着,想着终有一日,等我愿意去拆它、面对它的时候,再这么做。房东当然问过,我含糊其辞,说只是简单的问候。她不知道我把这封信放在我的储物箱里,夹在我几乎已经背下了内容的几本名著里面。好像那里才是它的归宿似的——就是被尘封。
杀人这件事,对于会魔法的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我并不是一个主张泯灭人性的人,但事实上,人性里面有很多内容,既包括对别人的怜爱,也包括求胜心、斗争心。这个世界的人并不了解魔术世界,对于他们来说,那里更像是一个传说,一个人人都听说过,但很少有人见过的传说,久而久之,人们对它的真实性也存疑了。一方面是因为会魔法的人太少了,另一方面是,它只在很小的一块区域诞生,而那块区域与世隔绝,两边的人很少相互来往。不过这倒是件好事,因为魔法世界的寿命,已经可以望到头了,它的命运就是成为一个传说。
在繁盛期的魔法世界是残忍的、冷漠的。那里也有小小的国家、帮派,偶尔也能构建出虚伪的和平,但总的来说,那里一直是一个胜者为王的世界。直到三十岁前,我都生活在那里。我永远记得那里高耸入云的、如同山峰般的墓碑一样没有生气建筑,那里无垠的雪山和海水,永远是阴天,深蓝色的色调,或者是红天,鲜血的颜色。它们通通塑造了我,变成了我永远也逃避不了的性格中的一部分,那就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失望和恐惧。
给我寄信的人——克里,他就曾试图构建出一个和平的魔法世界。他已有两千年的寿命,生命贯穿魔法世界存在时间的始终,却仍具有年轻人的外貌和灵活的大脑。最强的魔法师,能够参悟生命的奥妙与自然法则的规律,将其内化为自己的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至今为止两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我曾是其中之一。但如你们所见,我已经老了,也即将到达生命的终点。我想,如果一个人过得幸福且充实的话,他不会如此期待死亡。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也正因如此,我才能从那个世界中活下来,但我的灵魂、我内心深处的东西,也许它从没有活过,也或者是曾经活过,但渐渐给那些深蓝色和深红色的时间作了陪葬。我像一个有思想的工具,麻木、冷静,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很少犯错。
唉。谈及这些事,并不容易。就好像一个伤口,你总以为时间能够愈合它,但无论经过多久,每次触碰它,它仍会作痛。
所以我不想看那封信,正如我不想直面我人生中最黑暗、最让我恐惧的那些过去。那个充满的只有生与死、强大与弱小、欺骗和利用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曾多少次发自内心地期待它的毁灭。但在我终于能够离开那里,开始自己崭新的生活以后,我才发现故事并没有结束。我也是后知后觉,原来我不仅会恨那个世界,而且也会怀念那个世界。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无法再过其他的生活了。这些年,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我要带着那个世界的冷漠和罪恶一直生活下去,无论逃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