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

红绳系结,绕腕间;福祸相依,情意绵。

一、红绳述:

在黑暗里,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身体,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还有略微凉的指尖。悄悄睁眼,看见自己的肢体在这双手之间逐渐成形。零散的红线被挑起、编织、打结,我像置身于小小的绣架上,她十指作针,将凌乱的丝线整齐排列。时而勾起,时而缠绕,时而穿引,这双手的动作流畅自然。最后,在我躯干的尾端打个活结,留了绳扣,我就成为了一条编织好的红绳。

我被系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感受着她的体温,静听着她的心跳。我知道,以后我得守着她。

四月的窗外还没有蝉鸣,鸟叫声却是急躁烦心。在这个气候多变的中部城市,才正要入夏的时间都像三伏天,潮湿闷热。早上七八点,太阳就明晃晃的照着大地,极度曝光的地面反光刺眼。她习惯用冷水洗脸,抹好洗面奶,再一捧水浇在脸上,简单快速。我从她手腕解下来了,实际上我经常被解下来,她好像不喜欢我湿透的时候戴着我。有时候是不方便,有时候更像是她忘记了佩戴。时常被挂在她的书架上,和几个徽章几条手链放在一起,大概看得出,她就是不喜欢手腕上有妨碍。静静的看着她搭配衣服,扎起马尾。打开镜子,凑近,盯着自己,病患处的异样感让她皱了皱眉头。

地铁站总是拥挤的,在这潮热的天气里,还混杂各种味道。人群的汗味,拥堵的汽车尾气,街边摊的食物味道,还有下水道的恶臭。她不停的吸鼻子,揉了又揉,鼻尖微微冒汗。试图过滤的气味,反倒越发的浓烈。感受着她的不适,还有因为天气和空气的焦躁不安。出地铁口的瞬间,她有一瞬的迷茫,大概忘记了医院的具体位置。像个迷路的孩子,慌乱的紧随同行的伙伴。医院不远,穿过停的密密麻麻的车群,走过太阳晒得热烈的前院,循着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就到了。

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冒出,当看到就诊室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她迟疑。突然,能感受到她的害怕,不知道是害怕无尽的时间消耗还是害怕去到那个房间。最后,她还是一头扎进人堆,穿过人墙,尽力的把手里干净空白的病历本递给诊室护士。她被推搡着,她在摇晃着,她也很疲惫。蜷缩着紧靠在门边,害怕听不到护士叫她的名字。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或喜或忧,大部分的情绪是急躁的,好像整个城市的主导情绪就是急躁。

她是幸运的,一个小时不到就叫到了她的名字,和另一个小女孩一起。诊室里很小,却容纳了医生、护士和病人,还有看护病人的人。她握着手腕,粗糙的手掌覆盖我,清楚的听到了她的不安。在这里面,只有我陪着她。那个和她一起进诊室的小女孩被她的父亲抱着,吃着糖,哄着逗着,不愿意配合医生。当酒精味靠近时,本能的扭过头,把脸埋进她父亲的胸膛。闹腾了一会儿,她的父母强行摆正她的坐姿,正视那件白色大褂的危险靠近。“哇”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小孩子那还尚未成熟的嗓音异常尖利,小小的脸蛋瞬间泪流成河。在小朋友们的眼里,医院和医生就代表着药的苦味和针的痛感,那是身体本能的抗拒。手腕上的力道微微加重,对啊,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会本能的抗拒。医生叫到她名字,她就乖乖的走了过去,像个镇定的大人一样勇敢,可是心跳在加快。

本来空白的病历本上,第一次写上了时间和就诊记录。当就诊室的门打开,迎面还是黑压压的人群,小小的门外还等待着那么多迫切的希望。她有点慌乱,来不及感受病痛和未知,先被眼前的人群惊吓住。或许,是小城市的她还没有适应这个大都市的拥挤。

手里紧攥着病历本,双手挡在脸前面,用力的拨开人墙。矮小的她,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时不时还会被其他人的肩膀撞到,生硬的疼。拥挤的人道里,有个陌生的衣服材质触碰到她的手腕,那个松松的绳扣悄然开了,我的最后记忆就剩下了无尽的拥挤……

二、我述:

望着空荡荡的手腕,愣了,用手摸摸,习惯的空无一物的腕间,今天好像少了什么……

从潮热的天气里逃回寝室,静静的对着镜子坐着。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狼狈模样,皮肤泛黄,盖了厚厚的遮瑕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残留的口红印子,疲惫颓靡。打开鼓鼓的包,一盒一盒的摞着药,很快把本来就只有一点点空地的桌子铺满了。掏出被胡乱塞的皱巴巴的病历本,外页封面上我的名字偏旁没有写的很清楚,拿出一样的蓝色写字笔,慢慢的描出简单的偏旁。最后却发现,就算都是蓝色的墨水,颜色的深浅也不一样。不一样的,突兀的偏旁。

顾不及其他,先准备吃药。没有具体的医嘱,不知道药的剂量搭配,要自己去翻看着说明书了解。两片药片,两支口服液,喷雾药剂适度。“适度”这个词让我很无措,我一直都把握不好所谓的“度”。试着吃药,药片可以顺着水吃下去,没有味道,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就是这样的药,不用细细品尝。其他的药,味道会在口腔蔓延。记得小时候妈妈会在药旁边放颗糖,药吃完可以含着甜甜的糖果,长大后吃完药再也没吃过糖,毕竟药的苦味那么微不足道。

忙碌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写完的作业,刚好过线的笔试成绩,还有忙的忘记了的一些事。

“叮铃铃……”手机响了,通话界面写着“心理咨询室”。

“喂,你好,请问是……”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

匆忙涂了口红,顺手取下衣柜上挂着的帽子,遮住又乱又脏的头发,快步小跑着出门。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也没必要带。

一步两阶,爬上四楼。

坐在咨询室里的是一位春天般的女士。她的眼睛很漂亮,闪着光。可是我从来不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就算是我自己寻求帮助的心理老师。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敢,不敢和任何人坦诚。她的手指很长很细,很美。手腕上戴着腕表,金属的质地衬的她皮肤更细。在腕表的旁边,有一条红绳,颜色没有那么鲜艳,看来戴了很久。

摸摸空空的手腕,我的红绳,或许掉在了哪里吧。看着老师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一个日本童话。在童话里的茶盏小妖,会借住在主人家,当宿主有灾难降临时,它会替主人挡下这灾祸,以粉身碎骨来报答宿主之恩。它们的生命不长久,和宿主的缘份很浅,时间久了宿主也会忘记它们。或许,下次,另一个茶盏小妖为宿主阻挡灾祸时,人们会偶然的想起曾经也有一个粉身碎骨的小妖。

我抬头盯着老师手腕上的红绳,心里想着“嘿,你可以和它通话吗?”

你们能在你们的世界相遇吗?你们可以用你们的方式联系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遇到我的红绳,它的颜色很鲜艳,绳扣有点大,整条绳子有点松松散散的。拜托你,替我说声“谢谢”。

那份心意和短暂的缘份,谢谢。

三、最后:

这座拥挤的城市里,我像个都市囚徒,不适应这里的空气,不适应这里的拥挤,不适应这里的焦虑。所庆幸的是,有人愿意为我编织红绳,有份挂念和祝福,是这忙碌的时间洪流里找到的一份安宁。像扬尘漫天的马路边,就算叶子都被尘埃染成了灰绿色,蔷薇还是会绽放着它的粉嫩,悄悄的,静静的,急行的人会为这份惊喜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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