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写文总是找记忆深刻的。但那淡薄的记忆总不至于就让她岁月无痕吧,我就想抓住那些浅浅的印迹……。
近几十年,我的故乡、也就是我小时候住的村庄是不见木菊花的。但印象中木菊花又是有的,估摸着我那时约六岁,红砖青瓦的老屋旁边是一竹山,青翠的竹林,竹林以外是一池塘,塘坑边上就有一株木菊花树,木菊花即木槿花,只是那时成人们都这么叫。
每到夏天,这株高不到两米的木菊花树,灰色的树干、浅绿色的叶,缀满着洁白的花,宛如村姑,安静地矗立在那。隔壁、邻家都会过去采摘花朵,我奶奶也会去摘,用竹筛装着,拿回家氽汤,有时搁点瘦肉,好不好吃,我记不清了。这棵木菊属于谁家的,也不知道。
原来花也可以吃的!后来也吃过南瓜花,大朵大朵的,是南瓜的公花,母花有小南瓜,是不摘的。金灿灿的,大早上还带着露珠,就摘回来了,用竹篮装着。花变成菜,是否草菅了美?
地坪边靠近菜畦,长着几株木苋菜,最初是不注意的,因为那时候,我们不吃木苋菜,任由其疯长,长成藤蔓,再随意的给她支几根竹竿,顶端交叉绑在一起,怎么开的花?怎么结的果?……直至小小的圆圆的果实变成一串串黑色玛瑙珍珠,才吸引了我们。抓一粒在手,捻碎有红黑色的汁液。
“奶奶,这叫什么啊……?”
“木苋菜。”
于是构想同苋菜作比较,哪一点像苋菜呢?苋菜作为菜时,是一畦畦的,有红有绿,苋菜到了仲夏天,如果种植在荒地或水塘边的,也是可以长得一米多高,粗壮的茎,绿叶蔽荫,有时叶上还会趴着一个两个蝉蜕。小时候读胡令能的《小儿垂钓》,其中有句“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当读到草映身,我便联想到夏天、夏天那人高的苋菜,也只有这种‘草’——稀疏、荫凉、绿意才恰到好处的抒洒那种意境。茅草没有这份荫凉;竹林有这份凉但不是‘草’,唯人高的苋菜方能映身。
淡淡的印象,点滴的记忆,缭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一只碟子、洗嘎抹嘎垛好,两只碟子、洗嘎抹嘎垛好……”牙牙学语时,不厌其烦地往下数着。本族的大哥哥,用树枝在土坪上刻上一竖行正楷大字“ⅹⅹⅹ同志不幸逝世。”便问“逝世是什么意思?”“逝世就是死了。”“死了?”在小孩思想中,就是长睡不醒。
一间魆黑的房子里,有一张魆黑的床,逝者就躺在那张床上,一个有天井的祠堂,旁边斜拉着一棵大树桩,也许是用来加固屋梁的,天天在上爬玩,滑溜溜的。祠堂的过道就是逝者家的厨房——我们玩耍的地方,一家六口正吃着油炸的干辣椒,有点咸,满屋都有炸干辣椒冲鼻的气味,穿堂风吹过。
小土山的角落,一棵不知名的大树,白色而光滑的树干,配上点点斑斓。高大的树冠掉下一粒粒光滑的圆种子,平淡而美好。到了初夏,黄瓜刚绽开小骨朵花苞,黄瓜还只长出点“毛毛虫”,就有“黄瓜鸟”飞来,落在那树冠上,不停地呼唤着:“到乡下吃黄瓜去,到乡下吃黄瓜去。”
夏意愈来愈浓,赤日炙烤着大地,成人们都做午睡啦。生产队闲置的粪凼,粪凼里有天公落下的雨水,掉下去的几只青畦,悠闲又局促。粪凼上用楠竹搭了个草棚,三五个小伙伴就在那里有句没句的聊着,高大梧桐,绿荫遮天,知了放肆的叫着,——麻雀在那有空心的竹节筒里做了窝,伙伴们敏捷地爬上棚顶,踩在支杆上,在掏鸟窝,已孵化的小鸟是不会抓的,要的是鸟蛋,麻雀父母也在周旋,急得拼命。
……暴风雨的时侯,只能呆在家里,柚子树的清香俄而飘过,有柚子落地的声音……有时下午,大人们都出工了,小脚奶奶蹒跚地在大树干上搭着楼梯,我就拿着柴刀爬上树,劈着枝条,晒干可以当柴烧,我在树上砍伐,奶奶在地上担心地呦喝着。“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
桑树长出许多新叶,绿意盎然,野蚕在扯丝,白色的丝缕坠着一条条的小野蚕,在头顶上方荡秋千。
邻家的女孩,李思雨,扎着一对羊角辫,正蹲在桑树底下,在蚂蚁经过的路上,她搁了一条蚕,看着一只蚂蚁用触须碰了几下,又奈何不了,回头走了。蚂蚁去‘搬兵’啦,没过多久,就有成群结队的蚂蚁赶来,有大头蚂蚁,大部分是小个子的,橙色的。
“思雨,看什么。”我呼喊。
“大山哥,看蚂蚁部队。”思雨咯咯地笑。
“我们去找桃树苗吧。”
我们去一年一起找的酸枣树苗,栽在后院,现在有一米多高了,绿而细碎的叶,长得舒畅,等到长得高高地,就可以吃酸枣啦。
郊外,在那褐色的土壤中、稀疏的杂草丛,如能发现一株翡翠色的小桃树苗,是一种希冀,也是一种开心。
晌午过后,天说变就变,一会儿布满了乌云,雷声阵阵。打雷了,沙洲上该有地皮菌。
沙洲上有浅浅的草,露出湿润的沙土,如能看到墨绿的颜色,那一片便是地皮菌。
李思雨挎着个小竹篮,两个小孩猫着腰一小点一小点拈着软软的菌子。
马上要忙于春耕,虽是春耕,农活大多都是立夏以后。
今日天还没亮,睡眼惺忪地被父母亲叫起床,去秧田里扯秧,月亮还没下山,太阳也没升起,东方泛起一片紫红,印染着半边天,朦胧中的风特别凉。卷起裤脚,赤脚探进秧田,冰凉的水,缩了缩脚,但还是踏进那软泥中。绿绿的秧苗上丢上事先准备好的稻草,父母亲扯得好快,也教我扯秧捆秧,右手扯,左手拿,扯秧时一定要挨根部处,否则易断,秧够一把时,左手抓住,分开食指和中指,右手捡根稻草,草头塞到左手食指中指中,夹住,右手用稻草绕秧苗一圈,草尾塞进圈里,再回来扯住草头,越扯越紧,这样一个秧把子就成了。只是我的秧把子特别的小。“稻草扎秧父抱子,竹篮提笋母怀儿”多么应景。
太阳渐渐升起来,黎明前的清爽。秧田也扯掉了大半,该回家吃早饭啦。
而暑假、暑假就是城市里的表哥来了,烈日下菜园子里在那瓜藤叶下摘个练瓜,瓜地里的瓜和摊位上的瓜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夕阳西下,翻过江堤,穿过竹林幽径,往下便是沙洲、江水,去洗冷水澡,经过的路上有几只水鱼爬行,不知是上岸产卵还是来乘凉。
(练瓜,即菜瓜,湖南这边称‘练,’比如练地,即地上打滚之意,练瓜,形似香瓜,味如黄瓜,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