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采
当此时，山中阴晦，雨声连绵不绝，间以微风，木叶簌簌落肩上。张臂承之，如抱虚影，捉摸不定，旋即轻坠于地，如扶人下卧也。
仰首四瞩，天无微光，盖已入夜。但觉落叶满地，雨气下压，如有物自障其体。欲寻微径而出，则四面陡绝，低洼不可测！山外亦无微声，距人境不辨远近？且意于此间，若有所期，不可跬步离焉。
伫立久之，瞬息不可耐！遍地淋漓，四肢反觉微热。额发下垂，几掩其目。口中欲有微语，竟噤不成声。此时自疑其状貌恰如修伟瑰丽之天使，矗然无援，神气弥旺。然而雨声则益凄厉可怕！咫尺之间，黑乃逾墨。虽宇宙之神，必不知此间乃有人在也。
忽觉眼中奕奕有光！一人突现于其前，又似稍远。手中秉炬，光彩焕发！散发露乳，宛然挺立；颀长肥美，世乃无伦。眉宇之间，充满慈祥恺悌之色。目光直视，凝肃而兼悱恻。似已察知相待之诚，来相慰藉耳。
火光飙倏渐近，伊已蹑足至前，轻如御气，不闻履声。伊对立垂首至臆，手中高举炬火，其光四彻！自照遍体晶莹，望之眼生微缬。迨其逼近，以手触之，柔滑无比！响慕之诚，乃如婴儿之就抚于慈母之怀。伊似微愠，但亦不拒。惟坦然互视，神光离合，度越林际。木叶皆绚烂可爱，雨点凝缀叶端，的砾作异光。林径爽垲，花气坌溢，景色乃愈艳。——而伊则已杳矣！
沉寂如故，黝黑已极，倾耳谛听，风雨殊未已。踯躅之间，落叶已没其踝。似过午夜，顾乃不辨天色，不知现已何时？所立何响？其下果有土壤否？或太阳已失其光与热乎？迢迢长夜不复旦乎？世界已迨末日乎？而心念所欢不至，益亟！乃暴躁如焚。足既不可以转旋，便思跃起，顾己无力。焦急烦扰，疲茶莫状！倦极微伸其腰脊，睫毛下掩，隆准如削，惟闻风雨之声不绝而已！
一九二〇，七，二五，时寓洪荒池
(原载《白采的小说》，1924年12月中华书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