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力工,大锤


“力工”这个词汇,好像只存在于我儿时的记忆中,来到北京多年,我从未再见到过这样的人了,或许也有,只是没见到罢了。我的爸爸是力工,我是靠我的爸爸一锤子,一锤子砸墙养大的,记得小时候看过,黄宏演的小品,那确实是我小时候爸爸工作场景的真实写照。

东大桥市场,那是我爸工作的地方,后面是菜市场,对面是一个大型的超市,在菜市场的前面的马路牙子上面,有一片空地,这里看似杂乱无章,但实际里面有着各自的制度法则,人们都自觉遵守。

这片空地的东边,靠着桥的那一侧,有一人身穿白大褂,一把剪刀,一把椅子。旁边的纸壳板子上写着,剪发2元。我只剪过一次,后来就再没去过。这个人本身就黑的人,白大褂把他衬的越发的面容模糊,远处只能看见一团黑,此刻正在他正在与旁边修车摊位的大叔攀谈。

这片空地的核心区域就是我爸工作的地方,这里到处张贴着牌子,有的挂在脖子上,鲜红的大字写着“刮大白”,有的则印在了车上,有立在街边。这里白天人最多是大概有着七八十人,这些人的交通工具,就代表着他们的等级,有的人骑自行车,有的人摩托车,有的人是面包车,这或许是最高等级的了。他们每天在这里上班下班,他们管这份活计叫“蹲市场”。

在这里打工需要诀窍和技巧,我小时候经常放假时要在市场,受这种训练的,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么说也不为过。当有人到来时,最先冲上去的往往接到活儿的概率最高。女人基本上在市场上包揽了刮大白,以及打扫卫生之类的工作,市场上的女人大多嗓门大的吓人,露出的笑容,我到现在也不愿想起。

男人则是砸墙,打眼儿,一类的工作。我爸刚开始的工具只有大锤,后来升级到水钻,水钻打一个眼,几十块钱,接到一个好活儿,一天就能挣上几百。用大锤时,我们住的是平房,用水钻时,第一次搬到了楼房,但后来又回到了平房,这是我大概的记忆。

“东东,累不累?”对面的三儿叔,看着我红扑扑的小脸,笑着问道。

“不累,哈哈,之前也干过。”

“喝个饮料吧,你选一个,今天你爸挣钱了,让你爸掏钱。”三儿叔又说道。

“儿子,整个花生露,去拿一个去”我爸说道,我记得我那时是特别爱喝花生露的,我爸也爱喝,我俩喝的最多的是玻璃瓶的,那天是第一次喝塑料瓶的,那也是第一次知道塑料瓶花生露打开的方法,要把瓶盖翻过来,旋转瓶盖把瓶口的封纸划开。我记忆中,那天很累,那顿饭很香。

我爸的那些年也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两个给我印象最深。一个叫老三,一个叫三儿,好像在他们的交际中,名字不是那么重要,他们总会善于起各种各样的外号,三儿,老三,就是众多最常用的吧。

第一个我爸和我老叔管他叫老三,我叫三叔,他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或者说从大人们的口中能听出有时会犯傻的样子,他那时住在我们家,有一次干完活发了钱,他把所有的钱都给我和我小弟买了饼干,给我们家了肉和鸡,自己一分钱没留,是真的没留,活儿是跟我爸一块干的,每个人多少钱都是知道的。从未听说过他的家人,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过规划,好像在我记忆里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后来听说他进了局子,也是因为在路上劝架,被人打了,但是反而被人抓进了局子,或许当中还有细节不得而知,但就那么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偶尔我爸还会说起他,说来说去最后一句话都是。

“你三叔是个好人。”

但也只是偶尔一提,是生是死,在哪里,都不得而知了,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我的另外一个三叔,应该是我爸最好的一个朋友,他比我爸要小,很瘦,爱笑,有一颗痣,位置记不清了,总是爱穿一条已经发白的牛子裤,牛子裤很长,很明显不是他合适的尺寸,但他好像对于堆起的裤脚,毫不在意。在我的记忆中他跟我爸最要好。总是在一块喝酒。应该也一起找过小姐,有次无意中听到,他们大概是一起找的小姐,还有另一位叔叔记不清名字了,说他总是爱在玩小姐之前,要狠狠的拍老娘们的屁股。总要拍的嗷嗷直叫才肯罢休。

后来我明白,这可能是我们家的钱一直不知去处的原因。也是赶上活儿不好,要从楼房搬到平房的原因。我爸的骄傲是在东大桥市场第一个买了摩托车,第一个买了水钻,这是值得炫耀的。那是最好的时候。我记得。

后来活儿越来越少,没有牌照的摩托车被抓的次数越来越多,最难的时候,我跟爸只能呆在家,最后的挣扎是我爸给我的一个任务,卖大锤,买盒烟。我对那把大锤是有感情的,他的手感我到现在还大概记得,形状也能描述出八九不离十。

不知为什么,哪怕到了今天,我依然记得当时卖大锤的场景,当时的街上还有很多拉着车收破烂的。但不知为什么,那天我拿着大锤,走了两条街,都没有看到人。也是奇怪。终于听到。“破烂换钱!”,我赶紧拎着大锤跑过去。

“45,一分不能多!”听到这个价位,我爸告诉我,最好是能卖到50,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卖。又走了几条街,最终无奈40卖出。回去买了一盒烟,赶紧给到我爸,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时我爸抽完烟后的样子,抽完后直接躺了下去,我知道他的憋的够呛。

那一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爸卖了手机,翻盖的那种,卖了200多,我们过了个年。

很多身边的人都说我小时候遭了罪,但我却始终觉得,我开始遭罪是我爸走时开始的。现在也是这样认为。那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之我们俩,挺好。


“儿子,昨天是我起来的生的火,昨天说好的,今天你起来哈”凌晨5点时,屋子渐渐被寒气笼罩,被窝也不再暖和,起床显然是无比困难的思想斗争。老爸在旁边试探说道。

“儿子,醒了没?儿子?”又试探性的问了两次,随后我爸起床生活,当他起来去抱柴火时,我从被窝露出脑袋,露出得逞的表情。

叫了声“爸”,随后看着他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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