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母亲说，在我三四岁的时候，他经常逗我玩，指着我的裤裆说：
“小鸟飞走了嘛？”
然后我就摸一下告诉他：
“小鸟没飞走。”
他几乎来我家一次就问一次这个问题，据母亲说我被他问得不胜其烦，便不耐烦地说：
“早就飞走了，你不要再问了。”他哈哈笑着离开了。
后来我上了学，他来我家串门时，不再问我小鸟飞走了没有，而是问我几年级了，然后让我好好上将来考大学，又对我父亲感慨地说我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经历过一场嘈杂、忙乱、拥挤的葬礼之后，林林家开始打扫卫生，搬出了葬礼时用过的所有东西后，林林家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几个丧事负责人坐在林林家的堂屋里，向林林父亲报告丧事的各项用品的用度及开销。说完正事之后，他们便开始吞云吐雾地闲聊起来。他们回忆林林爷爷生前的往事，从他的青年时代一直到他最后的死亡。叙说着他的小气、臭脾气、偏执、酗酒、宽容、善良。他们都说他让酒给毁了。他们用戏谑的口吻讲述了林林爷爷的一件荒唐事。
在林林父亲和母亲谈恋爱的时候，一个夏日的傍晚，林林爷爷喝完酒后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当民兵时的辉煌岁月。对那段岁月的回忆让他兴奋起来，他滔滔不绝地向林林奶奶诉说着当时的情景。说到兴起时他跑到院子里拿起了锄头当钢枪重现了当时民兵训练的内容，瞄准、卧倒、投弹、匍匐前进等等。然而林林奶奶对他表演视而不见让他感到很失望，于是在练习突刺时他让硬拉着林林奶奶和他一起对抗。林林奶奶不理他，他就端着锄头对林林奶奶进行突刺。林林奶奶一边骂一边躲，这让林林爷爷感到了战斗的乐趣，他紧追不舍口中大喊着“杀”。林林奶奶慌忙躲避不及被他一锄头刺到头上，锋利的锄头让林林奶奶顿时血流满面。林林爷爷并没有感到击败敌人的喜悦反而吓得扔掉了锄头，慌张地带着林林奶奶去了村里的药方包扎。
年少气盛的林林父亲得知父亲的愚蠢行为后愤怒扛着还带着血迹的锄头去了药房。面对来势汹汹的儿子，林林爷爷没有了刚才的英勇豪迈，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愁眉苦脸心惊胆战地坐着。药房里的众人拦住了愤怒的林林父亲，但这似乎助长了他的怒气，他口中大叫着：“喝了几杯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不要打吗？！你出来，我跟你打！”
“行了，少说两句，你爹也不是故意的。”一个老人说。
林林父亲不依不饶越战越勇，眼看药房里的几个老人拦不住他了，最后一位老人又从外面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冲进来，才把林林父亲制伏。那些老人纷纷说是林林爷爷喝多了，不是故意的，同时辈分长的，怒骂着林林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林林奶奶也劝说了林林父亲，最后一些青年把他带离了药房，因为这件事林林父亲几个月都没理林林爷爷。林林父亲的这一事迹和他父亲的荒唐行为一样在村里广为流传。他们说当初如果不拦住愤怒之极的林林父亲，他真会把林林爷爷打的头破血流。
他们在回忆这一事件时感慨不已，林林在父亲也在一旁抽着烟若有所思。
他们总结了林林爷爷的一生，说他不喝酒时是一个和善的人，喝了酒之后就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疯子，什么难听的话都能从他的嘴里骂出来。酒能让一个人变成一个畜生。
在他蜷缩在墙根的最后岁月里衰老已经他滴酒不沾了，我看到过他在蹲在墙根端着碗喝水的情景。
听着他们关于林林爷爷往事的叙述，我突然伤心起来，这是自葬礼从开始到结束，我第一次为他的死感到悲伤。在以后的日子我慢慢认识到一个人的死给活着的人带来的怀念和伤感是会伴随一生的。
此后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想起林林爷爷的死，年幼的我觉得伤感，我甚至偷偷摸摸地用火纸祭奠过他。
林林爷爷的死让我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而几年后父亲的死则让我彻底不再害怕死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