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中国一共有多少个县,又有多少个县级行政区吗?
我们来看一组数据:截至2021年4月,中国大陆共有1301个县,比如我的家乡四川省威远县;还有117个自治县,主要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比如离北京不远的廊坊大厂回族自治县;还有977个市辖区,比如辽宁营口市下辖的鲅鱼圈区;394个县级市,比如江苏昆山市和江阴市;另外还有49个旗、3个自治旗、1个特区、1个林区。这些全都加起来,一共2843个县级行政区。
在张五常看来,正是2000多个级别不高的县级行政区,构成了中国独特的地区竞争基本单元,也就是今天我们这一讲主题的关键词:县际竞争,县一级之间的竞争,这是本书的重点内容。
这些县级行政区,在改革中成为最出彩的部分,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一起来看。
各级行政区如何引进推行承包合约制?
昨天我们讲到,从1978年开始的中国农村土地承包合约,非常成功。张五常认为,核心原因在于,政府逐步减少了对农业生产的计划管控,把工作重点放在如何界定农村土地的使用上,农业生产效率因此大幅提高。
再加上农业良种推广和化肥使用,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从整体上解决了粮食生产问题,从根上保证了工业生产和城市发展。
但是在把这种承包制应用在工业领域时,问题来了:工业资产的折旧、维护保养和再投资,都成了糊涂账。企业承包者不能随意解雇职工,企业负担越来越重,经营难以为继。结果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一些地方政府想把亏损的国有企业送人,都非常不容易。
怎么办呢?当时的做法是扩大招商引资,希望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当时,各地私人企业很少,国企自顾不暇,真正能进行投资的企业,主要来自港澳台等境外地区,投资重点是外向型加工业。
张五常发现,从1984年开始,在中国自上而下的行政区域划分体系里,围绕着招商引资、促进经济增长,一种“层层承包”的合约开始出现。
说到“层层承包”,你可能第一个想到建筑行业,每个上层分包商留下一部分利润,再把具体活儿分散给下层承包商,各自获利。
不过,张五常这里提到的层层承包,不是指企业之间,而是指从上到下的行政体系,如何逐层落实经济增长的目标。
比如国家提出今年GDP增长目标8%,分解到全国各省份,发展快一些的省份要完成9%至10%,慢一些的完成6%至7%;各省再把增长目标分解到地市级和县级,层层承包的GDP考核体系就形成了。
而各地要完成这些分解下来的增长指标,短期内靠消费增长不现实,靠出口拉动也需要有基础,最终各地政府不约而同地盯上了招商引资,也就是靠新增投资来拉动经济增长,从而完成分解下来的GDP增长指标。
根据张五常的观察,为了完成GDP考核,各地政府把承包合约引入到招商引资的做法,就和土地使用权的界定结合在一起,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五常认为,这实际上是中国经济制度的“重心所在”。虽然制度中的每一部分都不是新的,但组合的方法和形式,是创新而有效的。但是,这个增长目标层层承包的合约组合,在各地引入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到1994年,这项制度才开始普遍推行。
他1997年到江苏昆山考察,发现地区间为了招商引资存在竞争;随后他注意到,2000年中国经济通缩结束,地区竞争的惊人活力爆发出来了;到2004年底,他梳理清楚了中国这项经济制度的运行密码。
县级行政区的经济权利如何奠定县际竞争格局?
说完了层层承包,我们再来看中国的行政区域。这个你肯定熟悉,从上到下共七层,分别是:中央、省级、地市、县级、镇、村、户,县级正好在中间,位列第四层。
有意思的是,张五常认为,这七层从上到下,在经济发展问题上,是以经济增长的承包合约串联起来的,各层级上下串连,下一层要对上一层负责,同时拥有发展自主权。
在经济改革展开之后,地区竞争,就在有同样增长目标的地区之间产生了。比如省级之间、地市之间,当然也包括县级之间。好了,重点马上来了。
张五常认为,各层级的行政区,经济权力越大,同层级地区间的竞争就越激烈;而负责GDP增长的主要经济权力,不在村,不在镇,也不在地市、省级,甚至不在中央,而是在县级手上。
这个结论听起来好像有点反常识,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觉得级别越高,权力越大。这就涉及当时一项重要的经济权利——土地使用权的归属。决定如何使用土地的权力,不是在中央和省级政府手上,而主要是在县一级。
那中央和省级政府管什么呢?张五常认为,它们主要管四件事:一是提供有关土地及其他经济政策的指导;二是有权更改地区的划分界线;三是有权决定地区干部的任免;四是可以把不同地区的税收进行再分配。总之,就是并不直接决定如何使用土地。
张五常认为,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很显然,决定土地使用的权力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土地这个基础的生产要素,什么都发展不起来,路不能修,城市不能扩建,工厂和住房都没法建。
所以,中国经济制度变迁,以及中国经济改革的成败,有一个关键指标,就是看各地区的土地,是否得到了最有效率的使用。无论是招商引资搞工业,还是财政投资建交通,只要土地使用得当,当地经济发展速度就有保障。
更重要的是,通过地区之间在招商引资和产业发展方面的激烈竞争,最终不断推高土地价值,GDP想不增长都不行。看到这里,我觉得张五常这个经济学家,还真的是目光如炬,看问题入木三分。
县际竞争为何在各级行政区划中最为激烈?
那么,为什么县级行政区,会有最激烈的地区竞争呢?这既和县级机构在土地使用上的权力最大有关,这一点刚刚我们已经讲到,也和1994年开始实施的分税制改革有关,还和地方干部获得的激励有关。
先说分税制。
在1994年之前,各地征税后,按一定数额上缴中央财政。经济相对发达的省市,比如上海和广东,上缴最多,本地留下的税收并不多。所以,20世纪80年代深圳开发,90年代初浦东开发,广东和上海都没有太多的钱可以投入,也得到处招商引资。
但从1994年实施分税制改革后,各地区可以有两项重要收入:
一是增值税分成。全国工业产品增值税统一为17%,各地从当地产生的工业产品增值税中可以分到四分之一,就是4.25%,张五常认为这非常关键,是调动地方积极性的制度安排,各地招商引资有了动力。
二是卖地的收入。各地出租、出售土地给工厂或开发商而获得土地收入,当地可以留下75%,另外25%上交。这一下强烈刺激了各地大规模修改土地用途,大搞招商引资和房地产建设。
这两项收入,最终都和谁有权决定土地使用相挂钩。刚刚我们讲到,这个权力恰恰在县一级。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有点像2000多家拥有土地的公司,在中国展开激烈的商业竞争。
再说官员激励。
各地负责招商引资的官员们,有一项非常实际的激励机制。只要外来投资落地,投资款入账,作出直接贡献的官员们,可以拿到相应的物质奖励。
于是,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各地招商引资近乎狂热。比如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各种商贸会、投资洽谈会,一切都是为了多招商引资,做大GDP,多卖地,多增加地方收入。
随着竞争越来越激烈,为了把有影响力的投资者和企业招来,大家竞相压低招商地价,在税收方面进行优惠返还,目的都是为了让GDP增长。
这恰恰构成了中国各地、特别是县级行政区的商业和投资竞争,最终提高了资源使用和经济运行效率,促进了中国经济增长。
总结
好了,总结一下今天的分享:
1.县级行政区成为中国经济改革最出彩的部分。
2.各层级的行政区,经济权力越大,同层级地区间的竞争就越激烈。
3.县际竞争最激烈,既和县级机构有权使用土地有关,也和1994年开始实施的分税制改革,以及地方干部的激励机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