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宿

在日暮黄昏的傍晚，我终于和妻子静开着车找到一家只有两层楼的旅馆。

当时天空已经阴沉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已经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来，狂风已经开始进行暖场演习，远处的天际隐约可见闪电在云层中张牙舞爪，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仰头看了下眼前这家旅馆的招牌——加州旅馆，有点洋气的店名。环顾四周，没有一户邻居，只有这栋孤零零的小二楼矗立在路边。

我挽着妻子静，推开了旅馆厚重的橡木大门，一眼就看到旅馆内的装饰古朴讲究：米色壁纸，木质楼梯，一盏盏欧式壁灯悬挂在四墙。前台铺就大理石台面，上面摆着一艘帆船模型。一位身着白色职业短裙套装的女服务员在向我们点头微笑。

“二位是来吃饭的？还是住宿的？吃饭正好是时候。”她的语调轻柔甜腻，十分悦耳。并且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前台绕出来迎接我们。

她把我们夫妇让到旅店靠墙的一组沙发里，给我们各斟了一杯热乎乎的大麦茶，然后才笑意盈盈地向我们嘘寒问暖。

想不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会找到这样一家有特色的旅馆，实在令人惊喜。我和静互相对看了一眼，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此比较满意，就决定在这里住宿一晚，而不去不管房价的高低。

我斟酌了一下，回答女服务员道：“我们是来投宿的，当然饭可能也会在这里吃。说实话，我还没有看到这附近有什么饭店。”

女服务员脸上带着歉意说道：“真不巧啊，我们旅馆的客房正在装修之中，屋子里的装修气味比较大，不适合留宿客人。你们吃饭可以在这里，住宿嘛，最好还是再找一家吧。离着这里大概有四十多公里就是县城，那里吃住都很方便。你看是不是……”

“请问你这是拒绝客人留宿吗？”妻子静有些不满地抗议道。

“我们开旅店的，当然是想满足客人的需求，顺便也把钱挣了。但是客房刚装修完，需要把装修材料的味道散发一段时间才行，否则会对客人的身体不利。我是为你们考虑，所以才这样说话。你们觉得呢？”

还没有等我们回答，一个男子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二楼的那个套间不是一直没有装修吗，可以留宿他们。二位是夫妻吧？”

我和静都扭头一看，就见一位围着围裙的中年男子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看样子四十岁上下，国字脸上挂着一抹谦恭的微笑，面相亲切柔和，可以说得上是仪表不俗。

“我们是夫妻，请问那个套间怎么收费？”这时候我也顾不上客套，问出了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

“现在旅馆因为客房装修没有留住什么客人，你们夫妇要住的话，可以按标间的价格算。只要有生意可做，我们才不会把客人推出去，老婆，你说是不是？”

原来他们也是夫妻。那位女服务员看样子也就二十多岁，身材修长玉立，凸凹有致，特别是胸前那对双月尤为傲人。她粉白的脸上秋波流转，一张涂抹着玫瑰红唇膏的樱唇煞是靓丽醒目，是个十足的美人。

我的目光在他们夫妻身上扫视了两个来回，心中略感诧异——这对夫妻的年龄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既然店主这样好客，我和静就决定住了下来。店主的妻子亲自带我们上楼看了房间，这是一个里外套间。外屋摆着一张单人床，里屋则是摆着一张欧式双人床，还挂着罗帐。房间里有卫生间和单独的浴室，只是没有电视和电脑这些设备。

我们两口子是和店主夫妇一起吃的晚饭。晚饭是店主亲自掌勺。他做了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厨艺上乘，不愧是开饭店。

吃饭中间，我和店主夫妇边吃边聊起来。而妻子静则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没有参与进来。

店主夫妇坐在我们夫妇对面，因此我很轻易地发现店主的眼睛有些不老实，他一直在不时地扫视着我身边的妻子。

静是个身材亭亭玉立、相貌娟秀的美人，自然惹人注目。我对店主不礼貌的眼神毫不介意，反而心里有些沾沾自喜——娶一个漂亮女子为妻，作为男人确实很有面子。

我冲着店主别有意味地一笑，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大概也觉察到了我的意图，冲我报之以歉意的微笑。

“关月先生，您和您的妻子真是一对璧人啊，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真是令人羡慕啊。尤其是您的妻子，相貌之美不必多说，气质淡雅恬静，一看就是受教育程度比较高的大家闺秀。我猜的对不对啊？”

我被店主的话夸得心里美滋滋的，但我没有及时回应他，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她正在文雅秀气地小口吃着菜，但她的眼神却依旧黯淡无光，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一点喜色，还是像往常那样闷闷不乐。

我不由得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白皙的左手。静扭转头回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只亮起一丝神采，但转瞬间就一闪而没。她的右手放下筷子，把我搭在她左手的那只手拨在一边。

“我要吃饭。”然后她继续低头小口地吃饭，不再搭理我。

她对我冷漠的回应让我小有难堪，伸出去的右手尴尬地缩了回来。我一扭头，看到店主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夫妇这一幕。

第二幕  失和

我是和静在结婚两年后，才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决定要孩子。

最初我们两个都自信满满，以为要孩子对于我们俩来说是手到擒来的事。因为我们两个年纪相当，身体都很健康。尤其是妻子静，天生一个美人胚子，身高是1.72米的模特身材，脸色红润，性格阳光开朗。而且她还喜欢网球、羽毛球这类运动，身体素质应该是没得说。

为了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宝宝，我开始研究生物节律，并且找准了我们夫妻同房受孕的最佳日期。在那天，我们夫妻宛如举行一桩神圣仪式般地同了房。

很快，静怀孕了，我们夫妻对小生命的降生充满了期待。妊娠期的静反应剧烈，经常吐得昏天黑地，吃点东西就恶心想吐，但吐完的她又觉得腹中饥饿得百爪挠心。她感觉头有时会发晕，精神不振，同时伴有尿频等妊娠现象。过去喜欢吃的东西不再喜欢了，而不喜欢吃的东西反倒是有点胃口。

怀孕后的静幸福极了，虽然妊娠反应那样厉害，但她总是眉开眼笑的。平时我们夫妇独处时，她总是依偎在我怀里，和我说着喁喁情话，憧憬着腹中宝贝的模样。

“月，我希望我们孩子的眼睛和眉毛像我，鼻子和嘴巴也要像我，耳朵像你好了。你的耳朵大，耳垂也大，我的外婆说你有福气……”

“是吗？我知道了，这是你给自己脸上贴金吧。我有福气，是我娶了你才有福气的吧。”

“哈哈哈，你才知道啊，我就是你的福星，你生命中的贵人。”

“是的，静，你是上苍给我的恩赐，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有了你，我才感到我有了运气和希望。我爱你，宝贝。”

“好肉麻！你是要做抒情诗吗？月，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无论男女我都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宝贝就行，这我不苛求。”

“不，你必须说出一个。”

“静，还是你来说吧。我喜欢听你说出对孩子的性别期待。省的我说错了，你又恼我。你说是不是？”

“好吧，那就让我来说吧。其实我最喜欢男孩，像你一样高大帅气，阳光、善良。当然了，我听说男孩像妈妈、女孩像爸爸才有福气，所以男孩子的相貌就像我好了，这你没意见吧？”

“绝对没意见！但我就怕DNA不听你的话。”

“它敢！DNA也必须听我的。如果是男孩子的话，我会教他打网球，不，我会教他打棒球，让他做投手。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我觉得也不错哦。我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学舞蹈、学乐器，最好是小提琴和钢琴。我要让她举止高雅、仪表不俗，拥有公主般的气质，就像奥黛丽.赫本那样的气质。”

其实怀了孕的静变得更像小孩子一般的娇气。她好像害怕独处，总是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晚上睡觉时，她会紧贴着我，把我的胳膊紧紧地抱在她怀里。

过了妊娠期之后，静的妊娠反应消失了。她变得比过去能吃，天南地北的特产她都想尝一口。我为此经常忙乱的东奔西走、披头散发，就是为了寻找对她胃口的新奇食物，但我乐此不疲。

为了确保孩子在母体孕育中不出差错，我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去接妻子，深怕她一个人出了意外。在她怀孕期间，我推掉了很多同学、同事、死党的聚会，就是为了多陪陪怀孕的静。

那时候，双方的家人都对静腹中的小生命充满期待，两家的老人都深怕静受累，她走到哪里，老人就追到哪里去照顾、伺候她。

当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时，我在有一天听到了腹中胎儿的胎音，我特地用手机录了下来，放给她听。

逐渐地，孩子有了胎动。我经常抚摸静的肚子，感受着新生命在她腹中的活力和律动。

在怀孕八个月时，静有一天想托人用B超检查胎儿性别，被我及时阻拦。

“静，为什么不等孩子生下来再看性别呢？那样我们说不定还有些期待，还能保持一份神秘感。再说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嫌弃，你何必这么急着要知道呢？”

最后静听从了我的话。

在一切都似乎朝着最完美的结局运行时，我所担心的意外还是出现了。

静在律师楼工作。在一次站在梯子上抽取档案柜高处的卷宗时，不小心摔了下来，动了胎气，孩子在怀孕的8月末早产了。

当我知道消息赶到医院后，静在病榻上哭泣，因为孩子生下来就没了。

当大夫让我单独看那个我们夫妇期待已久、却半道离我们而去的小生命时，我流泪了。

那是一个男孩，他的耳朵长的真的像我那样耳垂厚大，而眉毛、鼻子和嘴型颇肖静。因为在母体中的营养跟得上，我看到他长着黑黝黝的头发，眉毛的颜色也不浅。

当我返回去看静时，她问我孩子的情形。我咬住牙、忍住泪，尽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劝慰她，说是孩子天生就有毛病，即使足月生下来也难以存活。

我这么说是想让她不要为孩子的早产背包袱，但静却不信我的话，她坚信她的孩子应该很漂亮，应该没毛病。

“不，月，不……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健康，一定很可爱。都怨我……怨我，是我谋杀了这个小生命，我们的孩子……我是罪人……”

孩子没了，静深受打击，她常常抱着我们为孩子准备的婴儿服发呆，茶饭不思，作息颠倒。我经常在半夜起来时，发现她不在我的身边。我追到我们为孩子准备的婴儿室里，却发现她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状若祈祷。

她开始走思忘神，注意力不集中，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还向我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带着她去了医院，经检查发现她得了产后忧郁症。

我们夫妻之间出现了不协调，她经常歇斯底里般地大爆发。工作也不在心上，经常不去单位上班。

失去孩子我已经很伤心了，但她这样做，使更加感到了压力。每次回到家看到她无神的目光，家里乱糟糟的情形，逐渐地，我也不想回家了。我开始和过去的那帮死党、同事聚会喝酒、玩乐，把静孤单地丢在家里。

静起初对此漠不关心，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开始向我抱怨，说我不愿意回家陪她。我点头称是，又逐渐远离了我的社交圈，重新回归二人世界。但静还是老样子，她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我们两个经常相对无言，无话可说，因此就各自寻找自己的精神寄托。她每晚窝在沙发上，看着弱智无聊的《甄嬛传》和一些韩剧，而我则是守在电脑旁，在QQ群里聊天打发时间。

逐渐地，我被网络世界的虚幻假象和感情所引诱，开始在网上和几个女人QQ热聊起来。一天晚上，我在书房里，正和一个读本科的女学生老公老婆地暧昧时，静站到了我身后。

可惜那时我正聊得投入，根本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直到一只白皙干瘦的小手搭在我肩膀上时，我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我一回头，就看到静紧咬着嘴唇，满眼含泪地盯着屏幕。我刚想张嘴向她解释什么，她却捂着嘴转身跑出书房，把我孤零零地一人丢在那里。

晚上我被静弄醒，原来是她抱着我在哭泣。我起身把她也抱在怀里，心里十分后悔自己这段时间的自私和麻木不仁。其实在丧子之后，我们夫妇都很痛心，但这段时间最难熬的静。是我太混蛋了，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我一边自责，一边暗下决心不能让静这样萎靡沉痛下去，我要让她对生活重新收拾起信心。我希望看到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静，那个深爱我的妻子。

为了让她开心，我们决定开车出游。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我们才于今天路过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