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在菜市场买菜时,听到两个女人聊天,其中一个女人可能是提到孩子学习方面的事情,另外一个女人就说“我自己读书不得行,肯定就希望我娃儿读书读好点嘛!我这辈子一事无成,只有寄希望在我儿子身上,将来我就只有靠他了三!”听完这话,我顿时有些发愣,这些话触动到我心底一根敏感的神经。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县的一个偏远小山村,我的父母都是本分的农民,只有小学文化。我们家祖上好像也没出现过什么大人物,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勤劳致富”似乎并不适合那个年代,因为不管祖辈如何辛勤耕耘,用汗水浸润,用心血浇灌,那片黄土地始终没有给他们应有的回报,甚至连最基本的“填饱肚子”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我爷爷就是因为忍受不了饥饿的折磨上吊自杀死的。到了父母那一辈,日子好多了,至少不至于饿死人,但是我小时候还是有过饿肚子的经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用玉米粒熬稀饭,清汤寡水的,玉米粒多过米粒,而我又不爱吃玉米,于是母亲会先把玉米粒挑出来,再给我吃,可还是汤多饭少。我们衣服上,补丁累补丁,到最后基本都看不出衣服原来布料的花色了。
上层社会人捧人,中层社会人挤人,下层社会人踩人。底层互害的现象不论在哪个年代都存在。虽然那个年代农村都穷,可是再穷的地方也有贫富差距,我们家刚好就是最穷的人家之一。穷人不但被富人看不起,穷人之间也要互相践踏。村里的“富人”有两种,一种是干部,还有一种是个体户,靠老老实实种地过上好日子的人家少之又少。于是父母亲将改变全家命运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们希望我能够通过上学出人头地。父亲的口头禅是“丫头你一定要加油读书,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读!”;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一定要加油读书,将来一定要有出息,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看看!我这辈子都是为了你,我这辈子就靠你了!”
那时候,虽然觉得父亲的话好笑,砸锅卖铁能卖几个钱,哪里够我上大学?但是父亲淳朴到有些粗糙的爱仍令我感动。但是母亲的话却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我喘不过气;母亲的爱,也是我人生中最沉重的枷锁。那些年,我一直背负着母亲沉重的期望和厚重的爱踽踽独行。上小学时,我成绩优异,是班长,是优秀少先队员,也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同时我也是母亲的骄傲。在家里,我也是乖乖女,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帮着家里干农活。母亲去别人家干活时也喜欢带着我,因为我手脚勤快,总抢着收碗洗碗做家务。其实我内心深处是抗拒的,但是也不能反抗,因为我是母亲的希望,母亲希望我这样做。
小学毕业时,我没有令母亲失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我们乡镇的中学。中学里有些老师都知道我,因为我代表我们村小去中学参加过竞赛和六一儿童节的表演。就在我准备去乡镇中学报名的时候,村里有个人跟母亲说正兴中学更好,那里的老师都很厉害,升学率比我们这个中学高,她女儿就在那里读初二,成绩很好。母亲虽然读书不多,但还是能明白教学质量和升学率的重要性,所以当即决定送我正兴中学报名。但是正兴中学在另外一个乡镇,离我们家很远,要住校,一个月放一次归宿假。我心里有些害怕,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没有离开父母单独生活过。母亲当然不在意这些小问题,读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窃喜,因为这样就不必每天放学干农活,也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担心做错事被母亲骂。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不管身在何处,我都无法摆脱母亲的控制,永远摆脱不了。
“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住校之后,对父母深切的思念之情和逃离母亲掌控的欲望相互交织,折磨着刚刚踏入青春期的我,我变得更加敏感脆弱,更加孤僻压抑,我讨厌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但是只有在家里我才会感觉自在,感到温暖。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做蒜苗炒肉或者是大葱炒肉,给我改善一下伙食,还要用玻璃瓶给我装一瓶带去学校吃。其实学校的伙食比家里好多了,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有肉,早上也有肉包子,但是我很少打肉菜,虽然父亲和母亲总让我在学校要吃好一点,但是我哪里敢一个人吃太好!每次归宿假回家,母亲都会给我讲她生活的艰辛和不易,讲父亲如何懦弱,叔伯姑母如何欺负他们,讲到最后就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为了你啥苦我都愿意吃,你一定要加油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替我出这口气,我这辈子就靠你了!”母亲的话就像紧箍咒,时刻提醒着我肩膀上的责任,提醒我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因为我并不属于我自己,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上高中以后我更加刻苦,希望能够通过勤奋来弥补能力的不足。从初二开始我的成绩就一路下滑,尤其是数学经常不及格。数学老师是班主任,经常找我谈话,让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还上我家家访过一次。最终我还是只考上镇上一所普通高中,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感到失望,我对自己是失望的。我在心里默默下决心,高中一定要更加努力,三年后一定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将来一定要有出息,一定不能让母亲失望!怀着这样的决心,我要求自己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学习 ,不允许自己分心,不能容忍自己犯错,禁止自己将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我不敢交朋友,不敢有业余爱好,更不敢和同学一起出去玩,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晚自习熄灯后我还点蜡烛学习。然而,我把自己逼太紧,反而适得其反。我的状态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会有放弃的冲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对别人说我心里的苦闷,我只能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记录在日记本上,写日记成了我唯一的宣泄方式。当写日记都无法排解心里郁结,我会去学校外面的椰江河边,对着河水大声喊叫,释放压抑的情绪;或者是沿着椰江河慢慢地走,一直走到筋疲力尽,当身体疲惫不堪,大脑也没力气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高中没有抑郁,我是幸运的。
高三,一种时机成熟的紧迫感,让每个人都感到危急存亡的时刻即将来临,因此每个人都发疯的学习,就连那些平时总喜欢逃课的同学都开始认真听讲。可我,却开始松懈下来,不是因为准备充分,更不是胸有成竹,而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遏止成绩下滑,甚至还不如那些上课打瞌睡的同学考得好。我表面上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心思却并不在学习上,上课也经常开小差。我对自己越来越失望,对父母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我甚至曾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我感觉活着太累太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有出息,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母亲的希望,我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生活?这些问题我都没有答案,没有人给我答案,没有人知道我的想法。幸亏还有两个好朋友一直陪着我,虽然她们并不了解我的内心,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但是她们一直陪着我,成为我暗淡的高中生活唯一的光。
高考填志愿时,母亲让我报省内的师范院校,她希望我能够回到老家教书。我答应了母亲的要求,但是志愿表上填的却都是省外的高校,我只想逃离,离开越远越好。最终我还是没能逃脱,我被调剂到省内一所师范学院,母亲如愿以偿。
我的大学生活是枯燥乏味的,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根本不允许我挥洒青春,释放自我,我就不配拥有自由和快乐。我孤僻敏感,忧郁脆弱,渴望朋友又不敢与人交往。原生家庭造就的性格将影响终生。
大学毕业以后,我听从母亲的安排回家老家,在县城一所职业学校找到第一份工作,打算边教书边考编,按照母亲的规划在家乡当一辈子老师。当时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实现母亲的愿望,活成她希望的样子。可是,我低估了母亲的控制欲,也高估了自己的顺从。我发现自己并不是没有自我,只是自我觉醒比较晚,但是一旦觉醒,就再也不愿意任人摆布,尽管那个人是我深爱着的母亲。我多么希望她能够用心听我说说心里话,能够真心体谅我的感受,可是我们之间却总是无休止的争吵。她跟父亲吵了一辈子,她明明应该已经厌倦了争吵,却仍然乐此不疲,让家里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最终,我选择了一种不负责任的方式——逃避。我到外地上班,居无定所,只在春节的时候回家。我像是一个叛逆的孩子,专门和父母对着干,只是我的叛逆期来的比较晚。孩子太顺从未必是一件好事,也许有一天他会用你想不到的方式逆反。
爱孩子,首先要学会爱自己。懂得取悦自己,能够让自己获得幸福和快乐,才能能力去爱别人。那些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父母,往往是将自己没有能力实现的目标强加给孩子,这是不公平的。还有一些f父母将一切都给了孩子,将自己活成了附属品,这是悲哀的,既是父母的悲哀,也是孩子的悲哀。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你想过的生活并不是孩子想要的,你感到遗憾的事情,对孩子来说并不一定是憾事。
养育孩子就像培育植物,好的父母是园丁,要按照其特性和需要去培养,给与养料,清除杂草,保证其健康成长。那些控制欲强的父母就好像园艺师,只希望将其培育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完全忽略了孩子的独立人格。父母只是孩子人生的引路人,而不是设计者,走怎样的路,过怎样的生活,应该由孩子自己决定,父母只能建议。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