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生活的坎坎坷坷谁都会经历过,遇到难以逾越的坎坷,有人会拉你一把,有人会视而不见,还有人会落井下石。人生千面,面面峥嵘。
借钱
张雪琴眼看快三十了,还瞅不下个婆家,挑东家,拣西家,总算找了一家,把自己随便嫁了去。
家里两个老人,生有三子,丈夫老大,老实,言短,在家种地;老二精明,脑子活,常年在广东打工;老三年幼,见家里多了一个大嫂,高兴的不得了,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把嫂子跟出跟进,晚上还喊着要和嫂子睡,就连嫂子回娘家,他都要跟上。
初结婚时,和娘老子住在一起,有父母的帮衬,大家一起下地干活,一起回家吃饭,虽然日子清苦,也还算过得去。
后来老二要结婚了,再娶个媳妇住在一起也不合适,加上人家新媳妇也不愿意呀。
有一天,老子找来雪琴和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直截了当地说:“老二要结婚,你们两个另找地方过吧”。
雪琴是个争气人,听老子一说,虽说生气,但也无奈,随即找了一块自家的自留地,搭了个简易房,从此,开启了自己单打独斗的日子。
丈夫是老大,从小老人舍不得让干活。每天天不亮,雪琴就背着希望来到离家十几里远的东沟脑,砍了一背笼槐树稍子,吭哧吭哧地背回家,往院子一抡,见家门还禁闭,一脚把门踹开,拉起还正在做梦的丈夫就打。这一打不要紧,他妈来了,他爸来了,就连叔叔、婶婶都来了,他妈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儿我都没舍得指一指头”,他爸一句话也不说,嘴里叼着一个旱烟袋,抽的啪嗒啪嗒直响,然后把烟袋灰往脚上的烂布鞋上弹了两下,指着雪琴说:“以后你把我娃指一指头试一下”,说完扭头就走了。叔叔,婶婶起身搀扶起还在哭泣的老妈,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了些啥,消失在那一片庄稼地。
自打那以后,雪琴就一个人比鸡起的早,比狗吃的少,耕的比牛勤,驮的比驴多。一年下来,粮食多的没地方放,角角落落,蛇皮袋子装的粮食到处是。
这样以来,雪琴思索着不盖房子确实不行了。可是,盖房子哪是件容易的事?得借钱呀!
那天晚上, 雪琴一夜未眠,心里翻江倒海。她戳一戳身边熟睡的丈夫,商量第二天该咋办。丈夫翻个身哼了一声,又睡着了。一气之下,第二天天不亮,她就骑着自行车去亲戚家借钱,结果,走到半路上,被一堆石子滑倒,脸上被石子蹭的皮被撕到半脸上,被送到医院,还无钱医治。在这个时候,永不露面的丈夫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去雪琴的姐姐家借钱。这事很快被雪琴的妹妹知道了,她心急如焚,火烧火燎地跑到医院,交了住院费,还在姐姐的枕头下塞了二百元零花钱。从那以后,雪琴的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成了永不磨灭的历史印记。
雪琴的大哥从陕北煤矿打工回来了,见妹妹的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鼻子一酸,掏出了五千块,交到妹妹手中,说,“盖房子,不够,哥再给你拿。”
纯朴善良的妹妹知道哥在外打工也不容易,那好意思再张口。于是,就觍着脸,向姐姐和二哥借钱。
姐姐家虽不富有,好歹还有姐夫挣工资,姐姐一人在家,一人拉扯两个孩子,凭着一身的蛮力气,把整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听说妹妹要盖房子,别提有多高兴了,赶紧拿出自己省吃俭用才积攒的两千元钱,送给了妹妹。
雪琴骑了一个破自行车,来到娘家二哥的门前,二哥猫着腰,正在地理锄玉米,见妹妹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跟着进了屋。嫂子一脸疑惑出了小房门,说:“妹子,你今咋有空啦?”雪琴说:“嫂子,我今有事求你哩,”“啥子事,还求不求的?”“我想盖房子,手头有点紧,看你和我哥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嫂子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你没看你哥,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地理刨,也不知道出去挣钱,我这一辈子是造了啥孽了,嫁给你哥,……”鼻一把,泪一把地唠叨个没完,她这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进也难,退也难,哥哥见妹妹下不了台阶,指着老婆鼻子吼:“你再批干,我镂你!”眼看哥嫂为了自己的事要打起来了,雪琴急忙道歉,说是自己的错,这才平息了即将爆发的一场战斗。
回家的路上,雪琴骑在自己的破自行车上,自行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电锯在切割她疲惫的心,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朝下滾。
回到家里,一气之下,被子一蒙,竟然美美睡了一觉。睡觉时,还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她独自躺在槐树林里,也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月亮把对面的山照得明明亮亮的,山上有一个特别大的山洞,洞口有无数条大蟒蛇出出进进。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醒来之后,想着自己做的梦,觉得是个吉祥的好梦,心情也好了许多。
后来,小妹也知道了姐姐盖房子,走了成十里路,给姐姐送了两千元钱,还埋怨姐姐不该不言传一声。姐姐说:“你在城里,锅头买到锅底,啥都要钱,你们两个花钱又大手大脚,我哪能向你借钱?”妹妹说:“看你说的外啥话,我花钱手再大,姐姐有难,我岂能不管!”
就这样,那一年,九千块钱,盖起了房子,不过只有一层,但毕竟有了自己的窝。
后来的几年里,家里又添了两个男丁,还有了自己的磨坊,又养了十几头猪,一年到头,除了忙完地里活,就抽空给人磨点粮食,攒点谷糠,麦皮之类的,又可以喂猪,还养些鸡鸭鹅之类的。鹅下的蛋特别大,放到盘里像白膜,又大又白,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硬是留着,不是给姐姐拿,就是给妹妹送。
二零一零年,日子稍有好转,两个孩子像小树苗一样蹭蹭地往上长,雪琴就想着不能让孩子扑自己的后尘。于是,又买了一块地皮,盖起了新房子。
雪琴一边盖房子,一边借钱,七大妈,八大婶,这家三千,那家五千,光账就记了厚厚一沓,雪琴在村上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平时嘴上骂骂咧咧的,谁家有事,她可舍得出力了,并且说话办事,说一不二,所以大家都很信任她。
话说回来,十个指头都不一般齐。在大叔大婶中,有的平日和和气气,“雪,我到你地里摘几根黄瓜,”“雪,你家桃树结的桃子还好吃吧?”雪琴总是来者不拒。可就是到了关键时候,雪琴提上自己鸡下的蛋,上门求乞人家,“大叔,大婶,你帮帮娃吧,多少借给我点钱,我保准年前给你们还上。”
大叔大婶一听要借钱,脸上就像结了冰似的,死活不吭声,雪琴一看没戏,放下笼子走人。
借钱难,穷人借钱更难。穷人的脸面比钱还值钱。
城里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她轻易不去叨扰人家,觉得自己没本事,不如人。可是,无论哪一次,她遇到难关时,姐姐妹妹都是鼎力相助。再怎么说,骨肉相连,血浓于水。
三姐和姐夫亲自给她送去了三万元,妹子退休了,刚取了几万元住房公积金,就给了五万块。“不管咋说,现在日子过好了,姊妹们有困难该帮还是要帮的”。一向热心的妹夫也表了态。
房子总算盖起了,娶了老大儿媳妇,儿媳心直口快,贤惠善良;老二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娶了一个乖巧懂事,知书达礼的媳妇,还在原来的一层楼房的基础上加盖了一层,房子宽敞大方,光线明朗,阳光照在每个房子的角落里,把温暖撒在儿子媳妇的心田里。
盖房子,娶媳妇,田间地头,家里家外,那一块地方,都撒满了雪琴的勤劳汗水,汗水和泪水交织一起,早已汇成一条沟沟坎坎的细河。
一次又一次的借钱,还钱。要还钱,钱从何来?可怜的雪琴不顾烈日灼心,不顾寒风刺骨,春夏秋冬,在外奔波打工,省吃俭用,所挣之钱,全部用来还账,身体上的苦和累都不算什么,最亏的是心,最累的也是心。
今年三月十二,雪琴迎来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大孙子,她高兴地那个嘴呀怎么也合不拢,辛辛苦苦地一个月,她的白头发更多了。
在吃满月酒的那天,她电话告诉在外地打工未归的丈夫,孙子已经满月了,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她站在自家院子的大门口,回头望了望这个自己用一生心血呵护的这个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在灿烂的笑容里,历史的印记更加夺目。
二零二一年五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