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叉叉山头上转
北方二人台戏曲里有一出戏叫《五哥放羊》,说的是19世纪中叶,一位穷人家排行老五的小伙子给地主当雇工放羊,地主家的小姐爱上了这个穷小伙子,小伙子一年12个月风雨无阻出去放羊,到年底一算工钱,却什么也没有,只好卷起行李走人,小姐恋恋不舍。这出戏就是表达两人的爱恋之情。放羊,是亦农亦牧地区的一项重要营生,每个生产队都要有好几群羊,我们乡下人谈论羊是以“坡”为单位的,群没有“坡”大,一坡羊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只。“一坡羊”,这样的叫法比“一群羊”形象得多。一坡羊,一听这词,你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一道山梁山坡,坡梁上到处是羊,文学家们恐怕也想不出来,他们也许只能说一群、一大群、好多好多等空泛的词来,放羊的人被称为“羊倌儿”,羊倌儿大都是挑选那些老实厚道,又特别能吃苦的四五十岁的男人来担当的。村里的羊倌儿比较稳定,一个羊倌一当就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更长。放羊得有经验,所以不能经常轮换。
放羊是一件十分孤单的营生,每天赶着一坡羊到离村子很远的山梁上放牧,因村子周围的田地都种着庄稼,没有草场。一个人赶着一坡羊,一年四季,无论阴晴雨雪,炎热寒冷,都得出去,每天孤零零地一个人,除了自言自语就是和羊说话。一个村子虽然有好几坡羊,一坡羊就有一个羊倌儿,但一般不能走到一起放,把两坡羊混在一起放,一是草场小,二是羊多了,由于互相争抢着吃草,就不安稳,到处乱跑,羊就吃不饱肚子。这是放羊人的忌讳,在一些小说和电影里,放羊的都是少年,比如《鸡毛信》,那是内地一些水草丰美的地区,而且羊的数量也比较少。西北地区的小孩是不能放羊的,在特殊情况下,大人有要紧事,孩子可以偶尔顶替一次。我小时候,就顶替父亲放过羊。
放羊的工具是一把放羊叉,有的地区用鞭子,还有的地方用铲子。用一根大拇指粗细、一米左右长的红柳棍,一头钻一个孔,穿一根粗铁丝,折成“U”字形,再用细铁丝缠绕牢靠,铁丝的叉股大约四寸左右长短,略微弯曲一下,就成一把放羊叉,它的作用是扔小石子儿或小土疙瘩,驱赶离群乱跑的羊。用放羊叉扔石头要比用手扔远得多。多年的羊倌儿用叉子扔石头,扔得特别准,那么远的距离,石子儿飞出去能准确地打在羊身上。打羊是很有说道的,哪一只羊乱跑,先必须高声地叫喊一声,羊是很聪明的,听见主人叫喊,就知道自己犯的错误,会调转头归入羊群,也有个别调皮不听话的,听到喊声不大理会,略一停顿就继续乱走,这时羊倌就要用石子儿揍它,而且羊似乎也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直到石子落到身上,它才返回。如果羊倌不喊一声,不让羊听到,突然将石子儿扔过去,羊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挨打,就会受内伤,如果石子儿打在腿上,羊腿就非断不可。喊应了再打,是不容易打断的。
放羊叉还可以用柠条的根来做,扯一根指头粗细的柠条根,将一头劈成三四寸长的两瓣,把两瓣用力扭成平面,再用细细的柠条根缠绕固定,等干了,就成一把放羊叉了。
羊倌放羊,也不是整天抱着放羊叉在山坡上空转游,他一边放羊,一边还能做另一件营生,最适合的营生是捻毛绳、挑毛袜,用书面语说就是织毛袜。我们村里人把用签子织毛衣或袜子叫做“挑”。也可以捡一捆干柴背回家。
春夏秋,天气暖和,蓝天悠悠,白云飘缈,黄土高坡,沟壑纵横,绿草葳蕤,风和日丽,羊们海海漫漫撒在山坡,羊馆儿坐在山头上,手里拿个毛卜吊不紧不慢地捻着毛线。捻一会儿,收拾起,掏出烟袋,眺望远处的山村,回想以往的日子或别的什么事情,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坐一会儿,歇一歇。一抬头,羊群走远了,站起身朝羊群走过去。晌午了,找个地方坐下,从帆布挂包里拿出水壶和干粮,干粮没有别的,好年景可以是炒米,年景差了,就是玉米炒面,或者是早晨走的时候带两块玉米面窝头。在夏天,有时,家里吃罢饭,女人就打发孩子提个小罐子盛了饭菜送去。当然这是早晨走的时候就约定好了的,在哪里放羊,中午在什么地方歇晌。这时,羊倌就朝家的方向瞭着,瞭见了,那远处,孩子提着罐子逶迤而来。羊倌就把羊拢到一处歇晌,坐下来等饭。冬天放羊就受罪了,遇到风雪天更是要命,最难为的还是羊下羔的时候,说不定哪只羊就要临产,羊倌就得格外操心,一旦下了羔,羊倌就守在母羊跟前,先让母羊把羊羔舔干,赶紧把羊羔装在预备好的皮包子里,抱在怀里,再用身上的皮袄裹住,过一会儿,还得让羔羊吃奶,不然羔羊就会忘了吃奶。那样可就麻烦了,十之八九羔羊难以活命。母羊若是有奶还好说,若是没奶,母羊就连羔羊也不认,羔羊就全凭人工来喂养。那个时代,又没有奶粉之类的东西,喂羔羊就自家用米做成糊糊喂养,羔羊的成活率就低。
羊倌儿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春夏之交,可以吃到鲜羊奶,吃鲜羊奶就等于是从羊羔口里夺食,羊倌们不忍心,尝个鲜而已。尽管如此,也就很美了。要不山曲儿里唱道:“为朋友为上个放羊汉,甚不甚能吃两顿奶子泡捞饭。”羊倌,春天忙活,夏秋逍遥,冬天受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抱着那把放羊叉,一生的岁月都在山梁坡洼上走过。
现在,实行了大禁牧,牲口都舍饲喂养了,羊倌也就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了。山坡上羊儿觅草、羊羔撒欢的那道风景也不复再现,有的地方人走屋空,村落凋敝,不闻狗吠羊咩,不见袅袅烟,一切皆成遗迹。
《木石村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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