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伸过来,笑着说:“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我捏起那颗豌豆般大小的玩意儿,仔细端详——是一颗近似圆球状的种子。果壳像三瓣花瓣将果仁紧紧包裹,“花瓣”相接的地方微微凸起,使果实看上去像是一个三角锥里藏了一个球,遗憾的是球太大了,撑得锥体反而失了规矩。果子外观实在平实无奇,没有什么惊喜。于是我望向她。
她笑笑说:“你剥开尝了就知道了。”
我如她所说,将果壳剥去——那是一层又薄又脆的障碍,里面是一个米白色的小球球。如果有人儿时玩耍过紫茉莉的种子,那这个小球球和紫茉莉黑色种子里那个小白胖子差不离。
我狐疑地看着她,她只是笑。终于还是把那颗小球球放进了嘴里,咬碎,咀嚼——初时,一种类似榛子仁的香味在齿间游走。然后是甜,满口的香转瞬之间化作满口的甜,汹涌着在两颊,在舌间,在喉端激荡。大量的口涎分泌而来,想要稀释这甜,最后连口涎也是甜的。嘴已经包不住满口的津液,咕噜一口吞下,被冲刷后的喉壁有另外一种滋味慢慢浮现。像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那滋味慢慢由淡转浓,终于风暴般席卷整个喉部,与口腔内逐渐淡去的甜两相对照,心下不由得暗道一声“好苦”。苦的滋味持续地在喉间旋转,甜的滋味慢慢隐去,而又在两颊唇齿之间滋生出淡淡的涩感,并不浓烈,飘飘忽忽,若即若离,像离愁,像别绪,像守候在村口的老母亲,像远归人眼里的灯……
“你尝到了几种滋味?”她问。
“又香又甜又苦又涩。挺有意思!”我说,“这是什么?”
“轮回果。”她说。
“该叫人生果才好。”那些滋味仿佛是人生的写照——从欢天喜地无忧无虑到怀揣着梦想四处碰壁,等到沙场风静,狼烟已熄,光华隐去之年,漠然回首,只剩下若即若离的惆怅和惋惜。
“别急。”她摇了摇头。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一股甜味又从刚散去苦涩的喉端舌根处燃起,填满口腔。忽而,苦味再次降临,盘旋不去,想要与逐渐升起的涩滋味混合均匀。滋味与滋味间的界限越来越不明晰,无数次循环往复之后,似要让人一口啖尽五味杂陈的人生……
许久许久之后,滋味散尽,才重拾津液最原始的淡然。
“轮回果,这个名字挺好!”我笑,她也笑。
是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种果实原来是一种在印度有“神奇之树”之称的辣木树的种子,学名叫“辣木籽”。
传说每个人吃辣木籽的体验都不相同。根据各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各人品尝到的滋味也不一样,除了“苦”、“涩”、“甜”之外,有人还能尝到“酸”、“呕”、“腥”的味道。
就像每种人生,总有说不清的滋味。走下去,会甜,会酸,会涩,会苦,会腥,会呕,时而彷徨不定,时而惴惴不安,时而忧心忡忡,时而自信满满……各种滋味总会在各自的人生里循环上演。
那些苦后的回甘,那些腥膻欲呕与酸涩香甜,随着岁月,在各种人生里轮回着一遍又一遍。
直到某一天,如同品尝辣木籽的试验,等到六道尽淡以后,才能打捞起自性的平凡与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