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给学生上课，上到台湾作家琦君的散文《泪珠与珍珠》，课堂上让她们畅所欲言，谈谈令自己印象深刻的泪。一位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女生站起来说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泪…是在我外婆去世时妈妈流的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流泪……”故事还未开始，这女生便哽咽不能语，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听到了一个并不完整的情节，却收获了一圈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因为，我也想起了印象中母亲的第一次泪。对于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印象的年龄里，却唯独记得母亲在我眼前流下的泪。
那时的我也只有两岁光景，被家里一个不懂事的小姨抱着下楼。据说当日她执意要穿着我外公的大头皮鞋，一个不留神下楼梯未踩稳，失手将我摔在地上，具体摔得怎样我不清楚，或许是从楼梯上滚下，抑或做了一条抛物线运动，我只感觉到耳朵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其他便不得而知了，唯一有印象的是眼前的母亲泣不成声，耳边外公的骂声响彻云霄，后来才知道，我的耳朵一直在流血，样子恐怖极了，难怪我现在听力并不怎么好。那该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泣，年幼的我并不记得自己有多疼痛，却一直伸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一边喊着“妈妈不要哭”。而令我不解的是，母亲听了我的宽慰却哭的愈加伤心了。事后外公经常向我提及此事，不断向我传达着我幼年时的乖巧懂事。他以为我不记得，常念及此，可很神奇的，我居然清楚的记得。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母女连心吧。在年幼的孩子眼中，母亲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存在，她的喜怒哀乐最牵动的是女儿的心，尽管是年幼并不知爱为何物的孩子，在不经意间却已在向母亲传达着自己的爱，诸事不知，唯独只知爱母亲。惭愧如今的自己却不及年幼时那番懂事了。记得母亲曾在被我气的流泪时说：“你小时候还晓得心疼妈妈，有好吃的总说要留给妈妈吃，什么都想着妈妈，而现在你根本没有想过我。”当时的我并未理解，甚至觉得纯属母亲杜撰，可如今，自己做了妈妈，同样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才明白，原来我一来到世上，便用自己的生命去爱着这个给我生命的女人。
在我产后的头几个月，情绪波动极大，常常一个人无端地哭泣。一日抱着女儿哄睡，听着早教机里温柔如水的伴眠音乐，对生活诸多不满的我心中异常压抑。或许是母亲怀我时流了太多泪水，以致我生性敏感，极易流泪。一点小事想不开便喜欢号啕大哭。正当我愁眉不展时，怀里的小生命冲我嫣然一笑，这纯真的笑容直击我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仿佛雨后彩虹，拨开我心中的阴霾，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对着女儿流泪，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对我的爱。
一向争起嘴来互相得理不饶人的我和丈夫，常在平局之后继续争论不休，而我总为他的不肯低头深感委屈。仅一岁半且不会开口说话的女儿看着我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竟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微笑着用手轻轻摸着我脸庞上的泪水，便转身走到她爸爸身边使劲地打了几下。见到此景，我顿时哭笑不得。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举动，也没有人对她进行过这番调教，到底还是母女连心吧，女儿是母亲情绪的直接感受者，母亲的喜与悲是女儿最在乎的事情。想想年幼的自己，不也同样在意母亲的眼泪吗？意大利教育家蒙特梭利曾说过“母亲和幼师所产生的爱，近乎于神。”母亲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就像神一般美好，孩子对于母亲也是无限的爱与依恋。母亲的爱和孩子的爱，不正是同一种爱的两个方面吗？
我时而会看着女儿，宠溺地微笑，我常常想到二十多年前的母亲，是否也同样宠溺地看着我微笑。那时的母亲，年轻漂亮，将她一切最好的都给我。我对孩子的爱，一如母亲对我的爱；孩子对我的爱，正如我对母亲的爱。母亲这一生为我流了多少泪水，我却无法还她，只能还在女儿的身上。母亲、我、女儿，我们之间被同一种泪牢牢系住，被同一种爱互相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