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苍蝇》

气温升高,蛇虫鼠蚁纷纷出巢,让人不胜其扰。

当一个人被别人的话噎住,常用“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来比喻,可见苍蝇最令人恶心的昆虫之一。从它的作用到外形,无一点让人喜爱之处。每每见到它,势必要拍死他。因此有了苍蝇拍,又有粘蝇板,还有电动苍蝇拍,可见人们对其深恶痛绝。

可是,偶然间,读到周作人的《苍蝇》一文,才知道苍蝇竟然可以拿来玩耍,还有那么多趣味。

初生的苍蝇

散文评论家张恩和《周作人散文欣赏》中评价:“《苍蝇》一篇,作者用各种手法,从不同方面,把人们厌恶的苍蝇写得这么可爱有趣,不但显示了他的艺术眼光,也显示了他的艺术本领。”

在周作人的笔下,金苍蝇是“头戴红缨帽,身穿紫罗袍”者,小孩子们将它捉来,当作玩具。

金苍蝇

“我们把它捉来,摘一片月季花的叶,用月季的刺钉在背上,便见绿叶在桌上蠕蠕而动,东安市场有卖纸制各色小虫者,标题云“苍蝇玩物”,即是同一的用意。我们又把他的背竖穿在细竹丝上,取灯心草一小段,放在脚的中间,他便上下颠倒的舞弄,名曰“戏棍”;又或用白纸条缠在肠上纵使飞去,但见空中一片片的白纸乱飞,很是好看。倘若捉到一个年富力强的苍蝇,用快剪将头切下,它的身子便仍旧飞去。”

人们一生都会追忆自己的童年,无论是下里巴人的农夫,还是阳春白雪的文人,忆起童年往事,大都觉得那是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从小接受的知识是苍蝇带有许多细菌,寄生虫,对苍蝇是深恶痛绝,绝不姑息,很难想象苍蝇会成为儿童的玩具。

正是这段文字,让我仿佛穿越过一百多年的时光,看到那个年代穿着布衣的小儿戏耍的模样。

“最可恶的还是他的别一种坏癖气,便是喜欢在人家的颜面手脚上乱爬乱舔,古人虽美其名曰‘吸美’,在被吸者却是极不愉快的事。”

苍蝇本来使人生厌,可这“别一种坏癖气”,却让人觉得它真是一个顽皮又固执的小孩子,让你无可奈何。

“苍蝇的固执与大胆,引起好些人的赞叹。何美洛思(Homeros)在史诗中常比勇士于苍蝇,他说,虽然你赶他去,他总不肯离开你,一定要叮你一口方才罢休。又有诗人云,那小苍蝇极勇敢地跳在人的肢体上,渴欲饮血,战士却躲避敌人的刀锋,真可羞了。”

在这里,苍蝇又成了勇士,成了敌人,而人类反而成了可羞的懦弱的战士。

苍蝇不仅是顽皮的固执的小孩,不仅是勇敢地敌人,还是个美丽而专情的处女呢!

“希腊有一篇传说,说明这个缘起,颇有趣味。据说苍蝇本来是一个处女,名叫默亚(Muia),很是美丽,不过太喜欢说话。她也爱那月神的情人恩迭米盎(Endymion),当他睡着的时候,她总还是和他讲话或唱歌,使他不能安息,因此月神发怒,把她变成苍蝇。以后她还是纪念着恩迭米盎,不肯叫人家安睡,尤其是喜欢搅扰年轻的人。”

你说,当一个年轻的男子被苍蝇叮上时,还会感到厌恶吗?

“不要打哪,苍蝇搓他的手,搓他的脚呢。”

大概人人都见过苍蝇搓手搓脚的样子,可有多少人能从中见出乐趣呢?你说,这只黑黑的小苍蝇竟然有这样多的趣味。

在百草园长大的周作人,一生备受争议。然而无论他在政治上何等软弱,或许还有些糊涂,可他的文学成就却是无可反驳的。

他主张平民文学,人的文学,在他的心中,装不下那么多种族、国家、政治,他爱他的一番小天地,爱他的花鸟虫鱼。读他的文字,可以静心、自得,获得趣。

他的有趣在于他对大千世界的细致观察,在于他的博学,在于他对生活的体会。

今天,我们总是忙忙碌碌,遗失了许多体味生活美好的能力。我愿沉浸于这段旧时光,寻觅一些清浅的痕迹。

即使一只苍蝇、一束野花、一条青虫,也有它在人世间存在的趣,只等我们去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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