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篇文章，本质上讲我是不孝顺的。父母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父母会夸赞“别人家的孩子”，而孩子不该“望父成龙”、“望母成凤”，不该幻想“别人家的妈妈”。从这个角度讲，我不是个好孩子。

我的妈妈是个很称职的员工、女儿、妻子、母亲、邻居，我一口气写下过100条感谢妈妈的话。对妈妈的很多印象都不是连贯的，是片段式的。每次回想起来，首先想到的是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一些无足轻重、早该忘记的小事，在此不表。很多次，我夸赞妈妈漂亮，她不承认；夸赞她很能干，她不承认；夸赞她很优秀，她不承认。后来我再没信心夸赞她。我上高中的时候，妈妈经常感慨说我比她当年读书用功多了，我不承认。我不理解妈妈。妈妈对我的影响，除了言传身教外有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她的藏书，主要是高校中文系的课本、高中语文教师用书以及其他文史哲方面杂七杂八的书。这些书是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无意间看到的，却对我的理想树立影响颇大。

我对女性最高的赞美是说很羡慕你的孩子（能有这么好的妈妈）。以前幻想妈妈是漂浮零碎的，没有指向性的，没有一个具象。如今有了一个具象深植在潜意识和显意识里，我很崩溃，感到深深的罪恶感和愧疚。某日凌晨4点多我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梦见我从小是被收养的，妈妈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和我同时发现这件事情，然后都有些难堪，但总的来说我特别高兴兴奋。很快周围的人也知道了。我们躲开围成一圈的人群跑步时摔倒在地，脸上染了非常鲜艳的色彩。去水房里洗脸，她先洗完后走了，我洗脸时想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她没有结婚，可能因为她没结婚有了孩子就抛弃我了吧，并奇怪为什么我的父母都身体健康还要领养孩子呢。这个梦太清晰，在梦里我当真了，醒来后痛哭。在此之前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我幻想过我本无宗教信仰，却跪在庙宇里祈求她和她的家人们平安幸福，因为我无力帮助她；我幻想过有天走投无路了，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通过ATM机存到她妈妈的活期存折上（这样不容易马上被发现），然后坐飞机去她出生地的湖边拿刀自杀；我幻想过她年老时因为膝盖不好而坐轮椅，我推着轮椅带她在下雪后的院子里转，亲吻了她的白发；我幻想过她临终前我跪在病房里她的床前大哭，说不出话；我幻想过她离世后，我千方百计曲折地打探到她的墓地，祭日时她的亲人还未赶到前偷偷地放一束花；我幻想过老去时无法回报她的恩情，所以决定以她的名字在她出生地的大学里设一个奖学金，表示纪念；我幻想过做了一个动画短片，里面讲一个外星人不甘心留在自己的星球而独自开着飞船单向行驶漫游宇宙，他的目标是找到一颗他在天文望远镜里发现的粉色的孤零零的星球并在上面安家落户，他找啊找啊，终于有天发现了这颗星球，和他的想象不同，这颗星球的背面有一个黄色的大星球和一个绿色的小星球组成一个稳定的结构，外星人静静地透过飞船的窗户看着这颗星球从他身边擦过，哭了。一切都是幻想啊。梦碎于我深知我再如何努力，再达到如何优秀，也不可能是她的孩子。我在现实生活里找到一个理想化的“妈妈”了，我欣赏她、敬仰她、爱她，而无能为力。一天上午我恍恍惚惚间去她所在的小区周围绕着走过，我望着一栋栋林立的高楼发愣，感觉每一栋都长得很像，我想她在哪里呢？

一个人幻想妈妈，说明他在精神上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害怕成为妈妈，觉得不配，害怕孩子对我失望。我幻想中的妈妈对子女的意愿无条件地支持，在不违法的范围内不刻意引导；我幻想中的妈妈有足够的温柔主动摸摸孩子的头顶、脸颊和后背，有足够的严厉去批评孩子做错事；我幻想中的妈妈热爱生活，能感染孩子去热爱生活；我幻想中的妈妈不一定理解孩子的爱好和做的事，但有足够的耐心和尊重听孩子诉说。我对妈妈寄予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告诉她，怕她失望。我也没有勇气做我理想中的妈妈。我想做个很平凡的人，能够得到我爱的人的认可就够了。

数月前，写下一首小诗，大抵能说明我的心情吧。附在文后。

无题

你是端立云端之神

俯瞰云下碌碌众生

或出绝望或出悲悯

不言之言以示众人

我是稚嫩胆怯的孩子

偶尔心轻于笨重肉体

心轻上天堂仰望着你

凝视你大于身后天空

大于云朵也大于大地

当我想唤你的真名时

心已沉重得坠于谷底

你不曾看到不会听到

我双眼中被你点着的

火把已熊熊隆隆燃起

有时我私忖这不灭的

火把能温暖胸膛也能

照亮整个漆黑的海洋

让我明白存在的意义

那时或许你不复云上

而永驻于火把绒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