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随着从陶坛狭缝中传出来的几声断断续续的溢满绝望和凄凉的猫叫声,这只公猫的子孙袋被割了下来,爷爷不给我看给猫割子孙袋的过程,也许是他觉得这样的血腥现场,对一个还在读一年级的小学生来说,会产生他也说不准的生活影响。但是他耐不住我的哀求,最终答应我可以在距离那个所谓”给猫行礼“两米左右的地方观看。此时,我正在回忆彼时那个血腥残忍的现场,那几声猫叫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就像被扼住了生命的咽喉一般,让我难受极了。夏天的夜晚,尤其在深夜,我在半睡半醒之时,也总能听到这种熟悉的声音,也许是真的有猫在叫春,也许没有,反正这种感觉,让我想起那个画面的同时,也伴随着一阵寒颤。
给猫行刀的人,是一位本地有名的阉鸡人,十里八乡的人家有鸡需要阉,必定找他。他右脚比左脚短且瘦,皮包骨的右腿,支撑不了他的裤子,风总能把他右边的裤腿吹起来,就像一面挂在他腿上的两卷粗布做成的旗子。他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无需拐杖,和人在聊天的时候,他能够单腿独立站着,而另外一条腿就挂像在腰上一般。让人看着尤其吃力,找他阉鸡的人一般不忍他站着说话,总会提前给他准备一张凳子。乡里人都知道他喜欢喝蜂蜜水,总会提前给他准备一杯蜂蜜水,有的人家没有蜂蜜,也会提前去向邻里借或者去集市上买。
他叫牛二,大部分的人叫他痞二,大概是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只见他常常嘴上挂着笑容。那天早上,爷爷像大多数人家一样,也提前准备了一张凳子,一杯冲得有点浓的蜂蜜水,这种蜂蜜是野生的,我几乎很少看到爷爷拿出来喝过,只见他在一个用木钩子悬空挂着的竹篮里拿了出来,一个塑料瓶子装着,他往装着温水的陶瓷杯里倒了满满的两个瓶盖蜂蜜。我在焦急等待着,就像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一样。“三叔,三叔,开下门,是我”,他唤着我爷爷,我连忙跑过去给他开门。说实话,那时候的我,还是有点怕他,毕竟他腰间那满是深浅不一,点缀着红色的麻袋里,有那可怕的工具,只要一割,就会流血。
爷爷的那只猫早已经被封在化肥袋里,那只猫,如果他像人一样有思想的话,那他此刻面对的,就是一场针对自己幸福猫生的阴谋,而他,却对此做不出改变命运的反抗。有时候我们人也是这般,虽然我们不会被装在化肥袋子里,但是社会给每个人都编制了一个属于他的“化肥袋”,里面是洗不干净的化肥恶臭,是密不透风的,是找不到出口的。只不过有的人,袋子很大,似乎看起来没有边界,没有边界也似乎给人一种迷糊,让人觉得自己是无拘无束,自由而浪漫的。有的人袋子小,走东走西,都能碰到边界,似乎永远都走不出来,痛苦或者绝望,在一次次碰到边界的时候,由心而出,一次次增强,直到最后,不再反抗等待命运的宰割或者等待生命的结束。爷爷的猫,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闻到一种痞二身上带有的血腥味,变得异常兴奋起来。在狭小的化肥袋里,南冲北跳,并用它那锋利的前爪,用力撕咬着化肥袋。
可是这些对一只猫来说,难度不亚于下到枯井里抓老鼠。痞二吩咐爷爷拿出一个陶坛,坛口五指宽,在农村,这种陶坛最多见,随便一翻,就能在房前屋后的转角处找到。痞二用手抓住化肥袋的口子,顺着化肥袋的口子把本来就很小的化肥袋逐渐收紧,最终抓到猫的脖颈,用力一塞,就把化肥袋包着猫的头塞进坛子里,随后他漫不经心解开袋口,露出猫的尾巴和下半身。他解开那看着异常笨重的麻袋绳子,拿出一把在太阳光下异常闪亮的尖刀,用酒精灯上的火烧一下,在猫屁眼的下方,轻轻一拉,然后手用力一挤,两个布满通红血丝的肉色球状物,像玻璃球一样,弹了出来,他捏着这两只椭圆球,往外一拉,另一只手轻轻一割,与此同时,猫发出了那日后时不时在我梦里出现的凄凉猫叫声,像夜里小孩子的啼哭。
我问爷爷,为什么要给猫下刀,猫会不会痛死了,爷爷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我去问奶奶,奶奶似乎很认真和我说,只有给猫下刀,他才会听话,才会抓更多的老鼠,才不会跟着别家的猫出去玩,才会变成一只好猫。奶奶一连串说了很多关于给猫下刀的好处。小时候不懂这是一种绝育手术,也不懂这样绝育的道理何在,只记得,猫好像夜里的婴儿一般叫了几声。猫被痞二抓住颈上的肉,从陶坛里拉了出来,然后被他用力远远丢了出去。猫从空中下地后,立马像一道黑色的光影一样,闪进了门前的乱草堆里。从那天后,我有几天没有看到爷爷的猫,爷爷好像也不急,他像往常一样,每餐都给猫盘上倒满带有鱼肉的粥,我没有见到猫,但是那个猫盘上的粥,似乎能够凭空消失一般。
“猫~猫~~”,爷爷往吃饭的桌子下扔一个咸鱼头,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太阳将要下山,满天空都是通红发亮的云,人脸上似乎也被这通红的云照得发红,我在爷爷家吃饭,就在爷爷把鱼头扔下的时候,听到了一声陌生的猫叫声的同时也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黑影。它回来了,我有点意外地问爷爷,“爹,你怎么知道他要回来呢?”爷爷笑着不回答,他总是爱笑。奶奶说是时候回来了。它变了,变得温顺,变得粘人,声音变得不那么刺耳了。它那细长的身子,挨着爷爷的裤脚,在低着头啃着那个咸鱼头,像多日未归家的孩子一样,喝着母亲煮好的番薯粥。我向它叫了两声miu,miu,它没有理会我,依旧在低着头吃着那专属它的美食。
我努力在头脑中搜寻关于这只猫的记忆碎片,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关于爷爷的猫的童年,然而这些记忆碎片,就像玻璃碎渣一般,无论我怎么拼凑,都无法拼成我印象中这只猫的童年。似乎它就像没有童年一样。我开始对爷爷的这只猫有记忆的时候,猫已经到了壮年,细长的身子异常敏捷,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猫从房间里叼出一只老鼠,有时候是两只。听爷爷说,这只猫是他在猫很小的时候,就买回来的,仿佛一夜之间,猫就长大了,也会抓老鼠了。关于猫会抓老鼠的这件事,一直困扰我的童年,我不明白,猫明明不吃老鼠,而是吃鱼的,那为什么猫要抓老鼠而不是去抓鱼呢?我也从来没有看到河边经常有猫呀。我问爷爷,爷爷笑着不回答,我问奶奶,奶奶说这样的话下次不要问了,被猫听见,以后就不抓老鼠了。对于农村人,老鼠大概是比蝗虫最可恶的生物了。
我其实是一个心理挺害怕猫的人,至于为什么害怕,我找不到任何支撑我害怕的理由,以至于我回到爷爷家,在伸手往门里面掏钥匙的时候,我总会用脚踢一下门板,企图吓跑那只经常守在门边的黑猫,也许是我的恐惧产生的多虑,我从来没有在开门之后见到那只猫,然而爷爷去开门的时候,爷爷的猫总会在门边守着。见到爷爷,他总会把身子向爷爷的裤腿挨过来,前后摩挲着身体。
有天夜里,我爷爷一直听到一种咕咕,咕咕的声音,他和我说,那天夜里,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后来在朦朦胧胧中,看到自己当初买猫的地方,有一只全身白色的猫,非常像他的猫,对他叫了两声,就消失在草堆里。天亮,爷爷在猫经常睡觉的竹篮里,发现他的那只猫,一动不动躺在那,爷爷的猫,昨天夜里,死了。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