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投影用幕布缓缓上升，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过于明亮的日光灯身材细长，它的光芒有着冰块般的触感。有一个人坐着。自上而下投来的灯光让那人表情显得僵硬而怪异。
他渴望亲吻鲜嫩到令人作呕的嘴唇。
男人穿着黄色的宽大的衣袍，上面绣着抓牙舞爪的龙。他的脸上的胡茬看起来硬如松针，他的头发逶迤而下，日光灯在他头顶留下一个光圈。他用自己的手掌接着自己的眼泪。
“只要……只要朕的眼泪接满一捧，朕的爱人就能回来。”
奈何他的手指瘦若筷子，泪水不用多费什么心思就从他的指缝间溜出去，濡湿了他的鞋子。无论看什么都好呀，别去看他被泪水泡的发肿起皱的手心。
“朕吃了爱人的一撮骨灰，想要将她融进朕的血肉，”男人哭诉道：“朕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用眼泪来赎罪。再深的爱也没有那么多眼泪去怀念啊。
“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爱这种东西可以置满自己的内心？那么无用的东西。是谁告诉你没有爱就无法活下去？满腔热情，对万里江山的万分憧憬，难道比不上几句无用的黏腻的情话？
“朕想不明白。
“朕开始喜欢看她惊恐的表情，听她带着恐惧的颤音。朕幻想赐她一杯又一杯的毒酒，赐她一根又一根的白绫。但这并不意味着朕不希望她对着朕笑啊。你拥有一颗稀世的宝珠的时候，就已经失去自由了。但对珠子又痛苦又甜蜜的爱难道就不是爱了吗？这种爱不伟大吗？
“她还会对朕笑的时候，她的眼睛就是宝珠。她逆着光，眼睛漆黑，却分明有着光芒在里面荡漾，朕差点错生出她是不会老去的错觉。难道你要把爱置满自己的内心，只爱‘爱’这一件东西吗？
“朕认为朕该这么做，也一定要这么做。
“她喜欢穿蓝色的衣裳，朕就偏偏要让她一身白衣下了葬。朕低头去看她的脸。这回她真真是不会老去的仙人了。谁不爱不老不朽的事物？朕永远爱她。
“结果，就连这样，上天都要让朕不得安宁。只因为朕吃了她一撮骨灰啊。
“朕开始想念她，想念她说的话，想念她说话的语调。于是朕便自己说一句，再照着她的语气腔调回答一句。他们觉得朕疯了。朕知道，朕没有，是上天在折磨朕。可是他们的闲言碎语才让人厌烦了，而且有时候我转换语气没有参照，总有言词错误的时候，朕便派人从御花园里寻来两颗石头。
“一颗包上黄布就成了朕，一颗包上蓝布就成了她。一问一答，一言一语，甚合朕的心意。
“朕请了皇后、贵妃、奴婢来观赏。她们都笑的前俯后仰，花枝乱颤，这是对她最好的赞美。就是有些惋惜，要是她还活着，还能看到这一切，那该多好。朕对她不薄，那么来世定能再相见。
“是朕替她推上了棺木。朕想亲吻那新嫩的让人作呕的唇，哪怕它早已失去形状、退尽光泽。”
他依然坐在那里，幕布已经升到终点，空气一片死寂。“啪。”有人关了灯，把皇帝留在了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