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过世后,妈妈想继续留在老屋,她不断的给我和弟弟强调,这是爸爸临去时对她的安排,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妈妈说,她在老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哪个角落放着啥东西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从这间屋到另一间屋的距离该走多少步心里也有数,呆在老屋只是给自己煮三餐饭,小事,她能胜任,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望着激动无助又显得茫然不安的老妈,泪水不自觉的往外流,她这一辈子,谨小慎微,吃尽苦头,老了老了,眼睛看不见,爸爸还走在了她前头。
妈妈年轻时话不多,记得小时候和院子里那些妇人吵架,别人不重复的把十八代祖宗骂了个够她才能憋出一句还给人家,然后偷偷的抹眼泪。每次和爸爸吵架,妈妈也是闷不吭声,默默地哭。这样的次数多了,我就特别生气,咋就那么懦弱,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反击呢?
人哪,你越软弱,在别人那里就越可欺,活成一个小透明,没人在乎你。
医院查出爸爸肝癌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的那段日子,妈妈开始六神无主,话一天比一天多。
开始我和弟弟是瞒着爸妈的,眼看着爸爸病情一天更比一天加重,妈妈在我每天晚上回家时会送我,她试探着对我说:“我知道你爸爸的病是治不好了,他这一辈子,总在生病,早就习惯了。人嘛,早晚得死,我看得开。”
爸爸走了以后,看起来妈妈是坚强的,没掉一滴眼泪,三餐按时吃。只是在爸爸下葬后,她提出哪里也不去,要一个人守在老屋。
她不去浙江,不去弟弟那里。她说她不要仰人鼻息,她说她要独立。她说她一个人也撑得起门户,她说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她啥都能做她还立得起。
一个顽固不化的小老太太,整日里小心思挺多。
最后还是舅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妈妈先去跟外婆住几个月,一来外婆年纪大了,独居了几十年,一直不愿去城里舅舅家,二来妈妈眼睛看不见(有一只眼睛光线好的话能看到一些影子),有外婆煮饭,母女两人可以互相照顾。看到自己女儿那么无助难过,外婆同意了。想着离老屋不远,随时可以回来看看,妈妈也同意了。
外婆信佛,虔诚的那种,每次庙里做会,或者募捐,出手大方。妈妈一辈子为钱拼命,抠抠搜搜。觉得拿给寺庙心意到了就行,拿太多心疼。口角多了,各种矛盾越积越深。
舅舅劝外婆,自己的女儿,眼睛看不见,让着点呗。我和弟弟劝妈妈,自己的母亲,年纪那么大了,花的是她自己的钱,别管那么多呀。可谁能听得进去劝呢,在外婆看来,自己的女儿,养了她的小现在还在养着她的老,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又挺宽,受不了受不了。
而母亲呢,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用耳朵来感知一切。每日在黑暗的世界里心伤,倍感孤独,日渐忧郁……然后她琢磨出一个结论:这世上所有的人对她都是有恶意的。
包括我和弟弟,她亲生的两个孩子。她说我们肯定在谋划着怎样丢下她,不管她,一点点小事牵扯出陈年旧事一桩桩一件件,成日里总在闹总在哭总在为过去做过的事后悔。
一个活在过去苦难日子里走不出来的小老太太啊……
这时,我们才发现,妈妈其实并不坚强,也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啥都看得开,她呆在自己觉得安全的世界里,一日日孤独自伤,生病了。
弟弟把妈妈接到浙江,看医生,开始吃无忧解。
两年时光的漫长,我想弟弟最能体会。弟弟每天疲惫不堪的工作回来要面对妈妈各种无理取闹的刁难,撑不下去了弟弟就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边说一边哭,都觉得这日子咋就那么难呢,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可苦难却是一茬接一茬,我们也会疲惫也会无力也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啊……
妈妈病情反反复复,时不时接到她打过来的电话:“今天真是气死我了,也不知道是谁,在我屋前屋后放了毒药,他们知道我看不见,想要毒死我,他们不晓得我鼻子灵着呢,我看不见但我闻得出,这件事你可一定要管!”其实只是因为过端午,房东撒了一些硫磺预防蛇虫而已。
最坏的时候,妈妈曾想过自杀。她说最终放弃这个想法是因为她知道,自杀是一种罪孽,死了会下地狱进油锅永世不得超生,她说她不想死了还要如此遭罪。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地,人能有所畏惧其实是一件好事。
停药两年,妈妈不再疑神疑鬼了,虽然还是管得宽,情绪低落忆当年,但大都会听我们劝,她说这么多年才算明白,过好当下才是关键。就算是偶尔的灵光一现,这是好现象就值得高兴。
我们的日子都越来越好,我想,这才是最终让妈妈高兴,病情好转的最大原因吧!
守得云开见月明,所有的苦难都有终结的时候,希望老妈一直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