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爽浪漫的李白,忧国忧民的杜甫,淡泊宁静的王维,积极乐观的白居易……我们的语文教材给每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上都赋予了他们自己的特性,为他们戴了一张叫作“唐代著名诗人”的脸谱。
可是,正如梁实秋所说:“在历史里,一个诗人似乎是神圣的,但是,一个诗人在隔壁就是个笑话。”因为,他们也有普罗大众的共性,甚至,有时还不及一个普通人。
当历史的“滤镜”被关掉,撕去“诗圣”“诗仙”“诗佛”的标签,这些看似受老天眷顾的人中翘楚们竟也是各种的不堪与无奈:在长安这个梦想拥挤、现实冷寂的城市,他们也是不称职的父亲与丈夫,是情商不高、被排挤的机关干部,是拖家带口、努力赚钱的打工人……他们的人生理想在各种欺压、排挤和不公中消磨殆尽,最终含恨而终……
长安是个好地方——它繁华、包容、人才济济,最关键的,它在慧眼识珠的天子的脚下。初到这座城市时,他们都还年轻,怀揣着绝世的才华和满腔的热血,“至君尧舜上”的人生理想似乎指日可待,“玉盘珍羞直万钱”的丰盈生活也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命运最叛逆,从不轻易满足人生。”
在大唐由盛而衰,直至自顾不暇的时代洪流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李隆基尚且在渔阳鞞鼓的隆隆声中狼狈出逃,何况是一介柔弱书生呢?千年前的那个普通的午后,他们也都是疲于谋生的普通人啊:有的步步为营,有的寄人篱下,有的孤立无援,有的平步青云又一落千丈……他们的命运在朝堂一朝一夕的风云变化中一次次地被重新审判,贬官流放仿佛是他们的人生标配……当一无所有,生存都无以为继时,能出卖的,便只剩下尊严了:自我吹捧、干谒求人——心高气傲的他们最终成了长安街上低眉折腰、贩卖诗才的落魄客。
然而,尽管那些被掩藏的家国责任与自我成就的强烈愿望被蹉跎的岁月抛弃,他们却依旧惦记着回到那座不友好的城市;尽管他们穷极一生,也没有在长安获得一席落脚之地,他们还是在雁塔下怀念着“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的境遇,盼着添酒回灯重开宴的一天。
繁华的长安,失落的长安!可是,长安终究是长安,而他们,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只是漫长岁月里长安城中匆匆的过客——客旅而至,客旅而终,来来往往皆是客!
回到故事的开头——长安的大雨天,杜甫睡在青苔与积水里,李白困在翰林院的书堆里打瞌睡,小旅馆里王维正为少年时的诗作标注年龄,李商隐在下雨的春天登上高楼,中年白居易从梦中惊醒,慢慢想起来,这是元稹去世的第八个秋天……彼时的他们,还在时事和命运里挣扎,并不知,他们用来炫耀才华、交换功名,铺展开自己人生地位与财富的筹码——诗歌,会在时代的悬崖上找到它更有价值的位置:它拥抱人心的无助,叩问命运的规则,向渐渐驶离的历史丢出最后求生的绳索。甚至在一千多年后的雨夜,还能拨动一个陌生人的心弦,叩动一个陌生人的灵魂。
人类的情感,总有相通之处,且这种相通不论早晚!
千年以后,当我们了解的他们的朝代,理解了他们的人生,毫无例外,我们总要为那些被困在“苟且”里的“远方”而遗憾、不甘。可是,当我们把时间的维度拉长,一时的烦恼失意似乎又不算什么——众生皆苦,没有谁是幸运的,更何况,这些闪耀于历史长河中的天才们,命运怎么会善待他们?即便是光,也要穿越无限的宇宙才能被人看见啊。
同样,我们这个时代,在一千年后还能被记住的那些名字,也许此刻就彷徨于大城市的你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