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住宅楼大火的消息把我的思绪通过长镜头从就医的琐事中抽回,那孤独但耀眼的留学时光啊,仿佛那位年轻貌美的妇人不曾对我哭诉,她患病的丈夫情况急转直下。从病房破旧的绿色铁窗望出去,嵌入玻璃里的光影穿梭倒回半年前。
去年圣诞节前夕,经历了初到伦敦的孤独、挣扎在无穷无尽的reading list 书目中,我满怀期待,终于可以飞奔回家。太迫切的激动心情让我忘了那张脸,现在回忆起来,真是感念那位在地铁通道里帮我扛行李箱的英国绅士,那句“Darling, may I help you ?” 着实让人心安。
即使你对生活充满感恩,也难以逃过生活的暴击,我完全无法预料到等待我的会是家人病重的消息。一个每年都有单位体检,刚刚退休的人,咳嗽去医院检查,ct报告直接就说肺癌,任谁都难以接受。跟肺科医生询问下一步如何治疗,医生说你怎么看起来听不懂的样子?我确实听不懂,我不想懂。我站在医院里,觉得周围事物都消失了,我只听到心碎裂的声音。
戏剧创作真是来源于生活,那些矫情的情绪,我全都经历过,但痛苦这种情绪在家人面前都只能表现得小心翼翼,有长辈说,你应该如实告知患者,立刻,马上!似乎生命不会给我迟疑的时间,但我至今都坚持,患者需要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知道事实以后,我能给出什么处理方案,在我没有查好资料、找好后续治疗的路径前,我不愿意让本就被病痛折磨着的家人多承受一份精神打击, 而且,我怎么会不知道聪明的患者会有怀疑呢,但鸵鸟心态驱使我让患者晚一点听到这个消息,我妄想着那就能多过几天平常日子。
悲伤,是很难清楚表达的感受,直到在pet-ct 结果出来以后,得知病情远比我预估得严重,一回到家,快递送来了我在放假期间帮父母申请的签证,脑子里就蹦出一句话,这趟旅途也许遥遥无期了,大哭,撕心裂肺,积累半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
也许,是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经历和在伦敦自己生活的经历让我冷静下来,也许,是十几个无法入睡的夜晚逼我清醒,多余的情绪对我家人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我需要做的是安排好接下去治疗的各项事务。在分析了目前的病情,多方征求意见后,我们踏上了治疗之路。
在异地就医的路上,我恍然回到伦敦的宿舍里,坐在书桌前,盯着刚下过雨而闪耀着双条彩虹的天,那些耀眼的红色巴士、红色电话亭、红线地铁都难以掩盖心中孤寂的白,那是想念家的颜色,看着印度舍友说她特别感激能够有巴基斯坦人做她的教授,伦敦小哥欢天喜地地告诉我他今天拿到牙医制服了,美国舍友正讨论着今天又遇到哪个可爱的男生了。缓过神来,至亲病重,该怎样打理好这个我心心念念的家,从未有过的恐惧滚滚袭来。
家里的顶梁柱摇摇欲坠,这算是人生低谷吗?我很确定,是的。癌症晚期是我短期内能够改变的事实吗?很难接受,但是我明白,是的。做为独生子女,是否应该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呢?是的,责无旁贷。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写不出什么励志鸡汤,因为这过程中的无力和捆绑自我之感是那么真切的。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和能力微小的现实,就接受吧,面对吧,躺下休息。
但,躺下休息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尽量做好当下事,少去思考人生意义这类的哲学课题,因为那只会徒增烦恼,于现实无益。
首先,我查找了跟病症有关的资料,包括医学文献、微信公众号里病友分享的文章等,也询问了我能问到的患者,了解患病的痛苦,尽量让自己有同理心而更好地与我家病人相处;其次,对比各家医院和各个主任,选择一家相对合适的医院去进行正规治疗,把资料给病人看,让他能够更安心地进行治疗,心态对这种病很重要;最后,我们在治疗过程中,也学习照顾病人的方法,怎样让病患少受些无谓的苦,提高生活质量,让病人活得有尊严。
未来的路未可知,也并不一定比现在的路更好走。我很难像美国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在《写作这回事》书中把苦难的经历写得云淡风轻,我相信他是在已经具备与苦难并行的能力以后才能写出这样的回忆录。我更相信处理好当下的事,真的疲惫就休息,需要倾诉就找人倾诉,不要矫情地憋着,才能精神健康地面对苦难并坚持下去,从人生低谷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