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时，她是我的同学。曾经我们是同一个宿舍的舍友，却并不亲近。当年的她，出身名门，校庆时，家人会受邀在主席台就座。她总是忙忙碌碌，显得有些刻板。后来觉得，其实她挺朴实，有点土，低调，完全不像官二代。只是大家侃侃而谈时，她总是很难加入，有些乏味。一直默默无闻的她，在毕业前突然被传了绯闻，跟系里大帅哥闪电恋爱，又闪电分手。当然，所有旁观者都心知肚明，那人只是为了一个留京名额而已。现在的她，在國企供職多年，高管，業務水平也高。卻因人際關係問題，因無法參透辦公室政治的種種，在漫漫升迁路上屢屢受挫。
我还记得当年在学校时，有两次，她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高干大院深似海，警卫站岗，戒备森严。那个年代，她家应该也算豪宅了，老式小楼五六个房间，大卫生间大浴缸大厨房。我们几个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西看。后来她妈妈出现了，果然是贵妇气派，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盛气凌人。我们几个小姑娘哪见过这个，心慌慌的，连忙告辞出来，落荒而逃。多年后说起这个段子，柳處笑了，还为她妈妈开脱，说老太太人不坏，就是有些强势控制而已。她说，她妈妈也历经坎坷，本来在高校教书，奋斗多年终于做了领导，无奈管理能力不够，又太好强不愿辞职，于是找了个机会出国几年，做访问学者。所谓祸不单行，可能因为心里还是郁闷，憋出癌症。回国后手术化疗，人也苍老憔悴了许多。
柳處有两个哥哥。大哥因为是长子，小时被给予厚望，管教也格外严厉，结果彻底废了。工作一般，性格懦弱，婚后直接搬去老婆娘家，一去不回头。二哥，在外企工作，老婆强势，一直跟父母同住，享受着父母的关照，也需要忍受父母的控制。这几年，面对婆媳冲突，二哥试图替老婆辩解，马上被斥责为不孝，老妈还伤心地控诉儿子不是自己的了，变心了。倒是柳處，一直懂事乖巧，讨好老妈，百般迎合，细心周到。工作上，家里也希望她能做到更高职位，因为看到俩儿子确实都没啥指望。所以毕业后，就到了这家单位，小柳熬成老柳，停在处级原地踏步，比当年老爹的级别差了十万八千里。无奈，柳處即便多年工作极其努力，认真严谨，独当一面，还拿下了行业里的金字招牌～英国顶级职业证书，还是因为不擅人情世故，升迁不顺。即便各种福利待遇都很优厚，也买了乡间别墅，心里却还是觉得少点什么，看着同辈入职的已经做到总公司领导，更是倍感失落。
我跟小柳尽管是同学，但总觉得不是一路人，交集并不多。毕业后也只是偶尔见面，聚会都是她主动。她也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只是依然忙碌着各种事情，跑前跑后停不下来。直到十几年前我生病住院，出院，盛夏，她挺着大肚子来看我，眼里透着焦虑担忧。瞬间被感动，也觉得俩人之间近了许多。后来这些年，她依然跟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每年见几次，吃饭，闲聊。她也邀请我们去了山脚下的小别墅，美式乡村风格小木屋，山清水秀，挺好。最近几年，她突然对我的行业感兴趣，跟着听了些专业课，参加成长团体小组活动，也在我的介绍下找分析师做了很久的体验。她开始讲一些自己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不堪父母的重压要在中学和大学阶段她就曾几次崩溃。为了职位问题，这些年她更是压力山大，失眠，抑郁，焦虑。还有她父母的关系，纠缠不清，没有边界，父亲貌似温和外表之下的挑剔轻视，母亲的指责控制，都让她心中有苦说不出。爱恨情仇之间，我倒觉得，这个小柳呈现出从未有过的鲜活，真实。
柳處的婚姻也很传奇。本来是由父母安排的老式相亲，父辈都是江西老表，世交，结果俩人竟一见钟情，天雷地火，坠入情网。她的奇葩老公是记者，我们叫他康记，恭维他是名记。据说，康记喜欢诗词歌赋，当年热恋期间每天写诗，献诗，很是浪漫。康记活泼开朗，思维发散，天马行空，不拘小节。这对于从小家教严苛的柳處来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兴奋刺激。婚前，她带未婚夫来见我们几个同学，康记表现得很是活跃，说他家领导有指示，要通过我们这几个好友的审查，才能过关。为此，他还提前做了很多功课。比如我们每个人的喜好，性格，就连我上学时半夜翻墙出去玩儿，他都知道。我们都觉得，小柳同志找这么个老公挺好，有助于她解放思想开拓思路，激发创造力想象力。他们很快结婚了，俩人一起勤奋学习，最初几年都不看电视，客厅里两张书桌，俩人背靠背刻苦攻读，让我们很是敬佩。
后来，他们住进单位分的单元房，不大，温馨。请我们几个同学过去聚会，女人在客厅聊天，男人们在厨房做饭。康记啥都不会，只能跑来跑去瞎张罗，孩子般可爱。看得出，柳處在家也是领导，各种指挥安排，康记很听话。几年后，他们有了女儿，搬回娘家大院，有保姆伺候。我们联系也少了。只是偶尔，外地同学出差过来，会一起吃个饭叙叙旧。再次见到小柳，焦虑之气迎面扑来，抱怨她家康记如何不听话不上进，自由散漫，对他的改造工作是如何艰难，没有成效。几个同学都忍俊不禁，觉得柳處变得愈发刻板了，我也对康记的处境有些同情。
有一年，他们一家三口来我家过圣诞夜，吃吃喝喝到半夜，康记还是不肯走。大家聊得挺开心。柳處把我拉到一边咬耳朵，她不明白为何康记在我家如此嗨皮，跟我这么多话，在自己家跟她就总是对抗或者沉默。我只能苦口婆心，劝她适当宽松管理，才能解放天性。渐渐的，她觉得我更了解，理解她家康记，于是我就成了康记的娘家人。每次他俩有什么矛盾争执，柳處都说，你去找mabel，只要她赞成你的古怪想法，我就批准。柳處还发现，一贯迟到早退成性的康记，只有跟我们聚会时，会早早到场。
最近几年，随着柳處的自我探索逐渐深入，他们的关系也缓和很多。曾经，康记屡屡被暴怒的老婆赶出家门，只能在楼下车里栖身。还会被老婆家暴，扔砸东西，半夜来电求助。而柳處也投诉他的各种怪癖越来越多，比如攒各种印刷品宣传品堆积如山，比如偷拿酒店的浴巾，比如穿老婆的睡衣，比如故意剐蹭自家的汽车等等。柳處疑惑不已，我却觉得好玩儿好笑，又不能深说，只能给她讲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道理。他们之间的紧张对峙，直到康记的父母出事，才得以缓解。。。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