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萌是一棵小苗苗,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苗苗,她自己也不清楚。这可不是她糊涂,人刚出生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男人女人好人坏人呢,何况她只是一株植物。
“您说,什么苗苗最帅啊?”她仰着天真的小脸问身旁的老杨树。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树啊,又高又壮,不是我跟你吹,我这伸个懒腰,都能够着天!”老杨树骄傲地全身叶子都在抖。
“其实,我是一棵树呢。”阿萌逢人就这么说。
2
她对路过的春风说,对身旁的小草说,对天上的云桥边的柳说,她坚信自己是一棵树,一棵伸懒腰都能够到天的树,丝毫听不进去老杨树一直嘟囔着“我小时候也不长你这样”。
阿萌是个多话的苗苗,那么矮的一小只,跟谁说话都是死命挺着小腰杆,嘻嘻哈哈的一副不知愁的样子。话说得多了,口也干了,舌也燥了,两片小小的叶子也打了卷儿。
“有人吗?能给我点水吗?我能长成一棵树呢!”
“真不害臊,一棵草也敢说自己是树。”杜鹃花抚了抚自己火红的脸颊,把白眼翻上了天。
“我看她像一根葱。”狗尾草摸着昨天被熊孩子薅秃了的头,满不在乎地说。
“哈哈哈哈哈……”周围的花草树木笑得前仰后合。
阿萌没有笑,她笑不动了,这火辣的太阳远比尖酸的嘲笑要厉害得多,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头这么重,重得快把腰压断了,眼前红橙黄绿混成一桶浆糊。
“完了,我长不成树了……”她难过地念叨着。
“你是什么?”恍恍惚惚地,阿萌听见有人问话,“我,我是……一根草……”她挺不起腰了,声音也没精神得很,弱弱地带着丧气。
“瞎说,你是一棵树。”话音伴着清水稀里哗啦地淋了阿萌一头,水珠欢乐地翻滚,阳光一照,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你,你相信我是树?”阿萌的叶片一颤一颤的,仰起头,撞进了一双比水还清澈的眼睛。
“当然了。”眼睛的主人笑成一弯明月。
3
院里的花草都说,阿萌自从上次差点干死之后,就不太爱说话了,每天呆呆地站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少年盘腿坐着,弹了一下她新长出来的叶子。
“想你呀。”风软绵绵地吹着,和着阿萌软绵绵的嗓音。
“小马屁精……”
“真的……”这次的风很轻,阿萌的嗓音也很轻,她揉着自己的叶子侧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少年。
“哈哈哈哈哈……”
4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呢?”阿萌痴痴地想。
少年的右脸有一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把阳光都装了进去;少年的手指很长手腕很细,透过白皙的皮肤能看见清晰的血管和经络;少年的声音很清冽,像那个炎热的午后那杯渗进土地里的水。
少年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就像……就像一棵树……
“等你长成一棵树的时候想做什么呀?”少年这样问她。
阿萌仰着头傻傻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诶……”
“你应该想想的。”
“那我,那我就变成最高大的树好了。”
“变成最高大的树,然后呢?”
“然后你累了,可以靠着我。”
5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萌也越长越高了,她真的是一棵树,至于是什么树,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议论纷纷,杨树认为她是一棵柳树,柳树表示她明明是一棵白杨,红牡丹和白茉莉说看她瘦瘦软软的,大概是棵果树,至于是杏树还是梨树大家不如打个赌。
阿萌毫不在意周围的喧闹,随着个头的变高,她已经能看到远一点的东西了,她看到了很多风景和人,没有一样比得过少年的笑容。
风吹过来的时候,她可以轻易地拦住他们,发出沙拉拉的响声。她想念少年了,她想让他听听一棵树的声音。
第八个春天的到来时候,阿萌开花了。
她是多么开心,原来她不仅是树,还会开花!
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见少年了,远远地,她看见了远行归来的少年。
“嘿!我在这呢!”
少年身边,站着一个少女。
他牵着少女的手,指点着园子里的花草,告诉她哪朵是玫瑰,哪朵是蔷薇,从一朵花换到另一朵花,只是牵着的手从没有放下。
“这棵树真好看。”少女指着阿萌,天真地笑着。
阿萌试图露出同样好看的笑容,努力了很久也只能抖抖枝叶,飘下几片白色的花瓣。
少年踮起脚,用力扯下一根枝条。
“嘶……”阿萌疼得缩了一缩,她看见少年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不一会,一个精巧的花环出现在少女的头上。
一夜春雨过后,樱桃花全都落了。
6
院里有一棵不结果的樱桃树,连花也开不长久,一场雨过后,总是化为了泥土。
不结果的果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这一日,樱桃树被砍倒了,只剩一小截树桩还在那里,矮矮的,和当年的阿萌一样。
后来,连树桩也被挖走了。
少年望着那一片空地,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记忆里有一棵很聒噪的苗苗,他却找不到了。
他把花种洒在空地上,培土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其实,我只是一棵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