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爱着别人,也被别人爱着;我们慷慨赠送,也欣然接受。
那年还小,跟着爸妈去沙河镇卖牛。
沙河镇属于临镇,离着我们村子十几里路,需要穿过曲曲折折的山路,还要绕过几条不宽不窄的小河。
“牛市”一般开始早也结束早,所以凌晨四五点钟天还没亮我就被大人给叫醒上路了。阿爸牵着母牛走在前头,阿妈在后面拿根皮鞭撵着小牛犊,我紧紧抓着阿妈的衣角生怕被落下。
这个时候的村庄尚在梦中,静的怕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小心惊扰了谁家的狗,接二连三的狗吠声,然后灯亮,主人呵斥狗的声音,灯灭,给这寂静的夜平添了些许的生机。
出了村子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曲曲折折的山路,密密麻麻的松树林,绵延不见尽头,层层叠叠,重峦叠嶂,行至其中,只听穿林打叶声。很是害怕,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害怕思维越不受控制。我打小就超强的想象力已经开始天马行空了,深不见底的松树林里会不会突然钻出一只摇着尾巴的老虎,或者是猛地跳出一群两眼闪着绿光的狼群,不禁后背一阵寒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阿妈的衣角被我抓得更紧了,脚步也跟得更着急了。
老牛低着头紧紧跟着阿爸,走得掷地有声。小牛犊调皮,左顾右盼,一会跑到老牛前头一会又地头嗅路边的石头,一副发现新大陆的好奇摸样,全然不知道自己将赶赴的是一场“鸿门宴”。
终于走出山路的时候,漆黑的夜开始有了渐变的颜色,当时年纪小,怎么也找不到形容那种颜色的合适词语。只知道,看到那种颜色,心里便不再是深不见底和漫无边际的黑。
我,阿爸,阿妈,老牛,小牛犊,我们向着光亮的方向继续前行。再绕过几条小河,路过几个村庄,总算是在天亮时分赶到了沙河镇。
一块不是很大的空地,就是所谓的“牛市”了。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牛,大的小的,体格形态各异,那场景确实震撼。我们刚找个地方把牛栓牢,就围上来几个穿着时髦,梳着大背头的“牛经纪”,他们呢,自己不买牛,专门从事买牛方和卖牛方的中间交涉工作。
“牛经纪”背着手转来转去,指指点点,然后彼此相视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世事”的小牛犊全然读不懂人类之间的算计与无情,悠闲地摇着尾巴,赶走身上的苍蝇。
对于大人之间的这些交易,我丝毫不感兴趣,索性找了块小石头,蹲在地上无聊地画着圈圈。
“再给加10块钱,770,就770了,人家买主也确实相中了。”
“不行,不能卖,刚才人家就给770来着,都没卖。”阿爸和“牛经纪”在那讨价还价。
“那这样你看行不行,我这个当经纪人的中间再给补10块,也就是几包烟钱,就780了,怎么样?”那个头发稀少,却梳得油光锃亮的“牛经纪”满脸堆笑。
阿爸把阿妈拽到一边商量了一番,就同意了。
就这样,小牛犊就给卖了。只是,它依旧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买主拿着一条粗粗的绳子朝它走去的时候,它才恍若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把绳子打成一个滑扣,轻而易举套在小牛犊脖子上,小牛犊挣扎着甩着头,企图把绳子挣开,哪知道越挣脱越紧。最后它被牵着走了,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助和苦苦的哀求。
有一瞬间,我想冲上去从那个人手里夺过绳索,解开套在小牛脖子上的粗绳,但我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没有那么做。我深深知道,这是庄稼人一年到头维持生计的指盼,或者说这头小牛犊可能就是我和哥哥下个学期的学费啊。
我救不了它,只愿它的新主人能温柔待它。
“婶儿,这两根油条我买多了没吃下,一会我就得去坐车了,扔了也怪可惜的,您别嫌弃,不脏。”
我从阿妈背后探出头去看,一个穿衣时尚、烫着卷发的阿姨手里举着油皮纸,里面包裹着两根油条,黄灿灿油光闪闪,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孩子的世界那样小,在那样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早晨,陌生人的两根油条,一扫我整个早上的饥寒交迫,给了我实实在在的温暖。我吃着油条,很快就忘记了刚刚被卖掉的小牛,跟在阿妈阿爸后面蹦蹦跳跳回家了。
多年过去了,遇见很多人,也经历很多事。有些人和事很快就忘记了,可是关于两根油条的记忆却一直都在,每每失意难过时,想起那个早上陌生人无意之间送来的两根油条,心里总是满满的温暖与感动。
人存在这个世界上,正是因为有了最基本的爱与被爱,关心与被关心,也才有了人与动物之间最本质的区别。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带给别人的或许是不一样的灯火,我们爱着别人,也被别人爱着;我们慷慨赠送,也欣然接受。
哦,谢谢你,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