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水寒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被其曼妙的歌词吸引,这就是《从前慢》。这么熟悉的歌,大家却不熟悉它的作者,他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伟大诗人——木心。
木心原名孙璞,1927年出身于浙江乌镇的一个望族,原本可以靠家境,靠颜值,他却选择了靠才华,选择了清苦的艺术人生。他是一位真正的精神贵族,在肮脏的世界干干净净地活了几十年,从不向命运低头。他在《素履之往》里说道,生命好在毫无意义,才容得下各自赋予意义。假如生命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却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尴尬狼狈。
他觉得温暖、安定、丰富的生活对艺术有害,宁愿要凄清、孤独、单调的生活。于是,辞去了待遇丰厚的教师职务,带着书和画笔上了莫干山,开始专心读书、写作、画画,因为他认为保存岁月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岁月变成诗篇和画卷。他觉得生活的最佳状态就是这样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
在那个人人追求标配人生的年代,木心却逆流而行,主动放弃进步,放弃世俗,向内寻找自我,一直坚守初心。他说,许多人加起来,便是时代,我要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不可把人生荒废在俗套的生活里。他不断追索人性的深度,却看到了人性的浅薄。
突然有一天,他被同学诬陷入狱,遭受严刑拷打,弄断三根手指也没能让他妥协,为肮脏的世界歌功颂德。即便每天喝着脏水,吃着酸馒头,他依旧恪守内心的信仰,呵护灵魂的高洁。他说,不能在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不堪入目,不管吃了多少苦头,一个人都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笑着活出人的样子。
于是,在监狱里,他找来白纸,画上琴键,夜晚独自演奏无声的莫扎特和肖邦,沉醉其中。造反派给他写自白的纸,他偷偷藏起来,写成米粒大的笔记,每天坚持1200字,囚禁18个月,足足写了65万字。他的手稿在昏暗的牢狱夜晚,还能写得密密麻麻,工工整整。一个有教养的人正是如此,无论人前人后,都会用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走出监狱的那一刻,他依旧戴着帽子,穿戴整洁,永不失优雅。没有人能看出他是受过牢狱之苦的人。我想,只有内心真正干净的精神贵族,才会在任何逆境中泰然自若,恪守灵魂,没有一丝怨气和戾气,永远充满诗意。很多人的失落,是违背了自己年少时的立志。自认为成熟、自认为练达、自认为精明,从前多幼稚,总算看透了、想穿了。于是,我们就此变成自己年少时最憎恶的那种人。
还记得朋友曾跟我说,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回忆过往,能很坦荡地告诉自己,我这一生没有任何精神上的瑕疵。我想,木心正是这种一生都活得毫无瑕疵的人,
一个人越没落越见精神和教养,在别人看来的无底深渊,对木心而言,下去深渊,也是前程万里。生活想将他毁灭,他偏不屈服。他说,不能辜负艺术对他的教养。在最艰苦的岁月里,依旧活得高贵,他自己制作衣服、鞋帽,将鸡蛋吃出10几种做法,将生活过成艺术。他说,生命的本质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等你知道了生活将要到来的一切,那就不是生命了。命运不知如何是好,命运却又如此精致。
一个人真正的修养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矫揉造作,不刻意为之。有一次木心和挚友陈丹青一起吃饭,邻座两个外国人,陈丹青询问是不是意大利人,一问,果然是,他便有点得意。木心马上提醒:你刚去过意大利,想证明你的虚荣,人难免会这样,但要克制,这是随口就来的虚荣心。修养是很具体的,就是一件件小事。一句话熬不住,就失了教养。陈丹青的脸,立马红到耳根。一个人,随便走几步,就性格毕露,这就是骨子里学也学不会,改也改不掉的修养。
晚年的木心住在乌镇,不参加任何文学活动,凡有机构邀请他,他都推辞了。就连乌镇的人都不知道乌镇还生活着这样一个人,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依然以为木心一直生活在美国,不曾归来。
2011年12月21日,木心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说,死亡对我是休息,生活很累,终于到了休息的一天。临终前,只有好友陈丹青陪伴身侧。在他的葬礼上,伴着莫扎特和巴赫的钢琴曲,木心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格子围巾躺在鲜花中,与这个世界告别。陈丹青说:“先生一辈子不落俗套,他要以‘木心的范儿’高贵地离开。”陈丹青最懂他。
我想,最深层的教养大概就是木心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既不与世俗同流,又能在生活百般蹂躏中豁达地笑对人生,保持灵魂高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说,读书人不是只读书,而是从书本上学到那种气概与精神。读书人最自豪的事情,莫过于不低下勇敢而高贵的头。看清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木心穷极一生将生活的质朴雕刻成艺术的美:人最好的回归就是内心的回归,只有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才能真正让内心返璞归真。他做到了——一个人最高的教养就是恪守内心的尊严,真正的精神贵族,既不迁就自己,也不迁就别人,更不迁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