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堆在药铺青石阶下，像散落的金纽扣。

白昼的疆域仍在扩张。卖冰人铜铃摇碎正午，冰屑坠地成虹，柏油路面上蒸腾的蜃景里，晃动着前朝漕船的桅杆。染坊晾晒的茜纱吸饱暮色，竟比辰时重了三钱，风过时簌簌如诵《齐民要术》残章。

河湾浮萍开始分封。渔娘俯身拾蚌，笠檐坠下的汗珠惊散银鱼阵。对岸芦苇荡深处，菡萏举着胭脂玺，根须里盘踞的蚯蚓正用黏液誊写禅位诏书。碎月沉在淤泥里，被新发的藕鞭刺破，漏出太初年间封存的雷纹。

市集东头的栀子最是霸道。香气撞碎茶寮的龙井雾，穿香云纱的太太拈起一朵，绢帕裹住花苞的刹那，露水溅上檀木扇骨，倒似谁在竹节上钤了冰纹印。烧烤摊腾起的焦香里，孜然与星斗正进行殊死搏斗。

子夜焚香断了九回。祠堂供案的烛焰突然蹿高，将梁间蛛网照成青铜浑仪。守祠人添灯油时，铜匙碰响更漏，惊见砖缝蜷着片泛潮的《夏小正》——墨迹洇成青蚨脉络，每个字都在分泌蝉鸣。

最妙是雷暴突袭的未时。蓝闪劈开西厢房，惊见家燕正用翅尖在积尘里默写《千金方》。穿红肚兜的童儿赤脚狂奔，铝盆接住的檐溜里，游着武周时期沉塘的步摇。

三更梆响时，银河开始涨潮。荷塘暗涌处，嫩莲拳成佛手，却遣清香攀上更夫的梆子。守夜人提灯巡至染坊，见万千蓝布在月光下暴动，每道褶皱都是通往立秋的秘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