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刺破晨雾时,八百口陶瓮在酱园同时打嗝。
蚕房的白茧正酝酿暴动。桑叶经脉里奔涌着绿血,染坊老板娘的小指突然发青,靛蓝顺着指甲爬进夏布纹路。老茶客掀盖碗的刹那,茶沫凝成江鲫,驮着未熟的梅子游向芒种的旧约。
河湾浮萍开始称臣。渔娘俯身拾贝,笠影投在青荇丛中,恰将倒影剪成前朝的漕运图。对岸的芦苇举着银穗,根须里盘踞的蚯蚓军团,昨夜刚攻下立夏的粮仓。
市集东头的青梅最是青涩。酸味撞碎茶寮的龙井雾,穿香云纱的太太拈起一枚,丹蔻戳破青皮时,汁水溅上檀木扇面,倒似谁在绢上点了朱砂痦。卖菜翁的荆筐里,苦苣与蒲公英正在密谋起义,要推翻甜腻的时令。
药铺门前的防风帘淌着艾草汁。学徒翻检紫檀柜时,某只蝉蜕突然震颤,抖落去年大暑的汗渍——那日他替人抓药,秤盘里躺着条未成形的青龙。老掌柜眯眼望向檐溜,说这节气最是暧昧,像少女将嫁未嫁的黄昏。
子夜焚香断了三炷。祠堂供案的烛焰突然蹿高,将梁间燕巢照成青铜浑仪。守祠人添灯油时,铜匙碰响更漏,惊见砖缝蜷着片泛潮的蚕书——墨迹洇成桑叶脉络,每个字都在吐丝。
最妙是染坊晾晒的夏布。它们吸饱暮色后竟比晨时重了三钱,风过时簌簌如诵《齐民要术》。而城外麦田深处,万千麦粒正在灌浆,月光下泛起乳色涟漪——原是大地在哺乳将熟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