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
2012-8-27 0:56
前天下午和阿妈聊天,闲话家常到一半时,妈突然指着我脸上的指甲印,脸色一变,愤怒地重重地埋怨道:“都怪你爷爷,什么地方不下手,偏偏抓了你的脸,让你不漂亮了!”妈又提起旧事了,早就知道接下来必定是对爷爷一时失手的谴责,我赶忙辩解:“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太调皮,专挤小道,爷爷抓不到我的后背,幸好抓了脸蛋,我才没有摔下去。”妈才不理我的和稀泥神功呢,又愤愤地说道:“还有啊,你弟弟两次骨折,都是我发现的,当时你爷爷还说没有大碍。妍彬3岁时中暑,瘦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你奶奶还一个劲喂稀饭,最后还不是我背着去输液的!你说说,他们谁关心过你们了!”
阿妈说得对,最在意我们的是她自己,把我们的生身看得最重要的也是她自己,其他人的关爱都是狭小到可以忽略的,在她眼里,只有母爱才算得上爱。可阿妈不曾听说过,母爱也是自私的,自私到故意抹杀其他形式的爱的表达。
阿妈说着,伸手卷起我的裤管,摩挲着我腿上的褐色疤痕,情绪平静了一些,说“你看你,腿上的疤还在呢,穿短裤多不好看,以后尽量少穿。还记得吗?那是你5岁时候在枫溪老姑那儿烫着的。那时候逃避计划生育,住老姑妈的旧房子,夏天傍晚你爸下工回家,摩托车烟筒还热着呢,你就吵着要去兜风,你爸没注意,结果留下了这个疤。”丝毫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伤疤所在,产生的时间,地点,原因一一明了,每日里被柴米油盐纠缠得混乱的大脑里,居然为她孩子的这些小事留存了一片净土。
母亲的大脑构造是可怕的,她会清晰地一丝不苟地将你的所有伤痛登记在案,在繁琐往复的生活中触景而发地诉说一番,埋怨一番,心疼一番,遗憾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起这些记忆,等待攫取下一个情景,再把它们倾倒出来,再诉说,埋怨,心疼,遗憾,不厌其烦且乐在其中。天下的母亲都是耐心的熬药人,岁月是炉火,孩子的伤痛是苦口的草药,她们细细地把握火候,煎出生命最本真的香气。
说完脸色又是一沉,“都是你爸不好,霞7岁时额头摔破,我叫你爸连夜送去治疗,你爸不肯,说医生都休息去了,天亮再说,后来还是我坚持,才捡回你妹妹的一条小命。”其实阿妈说漏了一点,阿爸拒绝之前骑车12公里去找过那个医生3次,每次都以天色暗了要休息为由被拒之门外,到底是阿妈强硬,抱着妹妹直冲进医疗所,穿着睡衣的医生只好无奈开刀。
在妻子的心目中,丈夫最重要;在母亲的心目中,孩子最重要;而当一个女人从妻子的单一身份转换成妻子与母亲的双重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毫无疑问,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丈夫是给予保护的,而孩子,是需要付出爱护的,这种爱护,母亲们确信,天底下惟有自己有权利有能力给。而且深信,自己对于孩子而言是唯一的,而对于丈夫而言却是可以被替代的。舍弃保护伞去成为别人的保护伞,这是世间最愚蠢也是最幸福的选择。
也许当母亲年老到牙齿掉光光时,连回家的路都记不清了,她还会拉着热心提供帮助的路人说她孩子身上的伤痛,完全不理会路人焦急询问的眼神。
最后,作为一个女儿,我想说:我们的伤痛,母亲记得;母亲的幸福,我们营造。
这个承诺没有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出现,总显得单薄,所以我很庆幸自己在5岁的时候半夜里瞥过阿妈枕巾上的泪渍,12岁时和阿妈拉过车子运碎石,15岁时给阿妈挡过拳头,18岁时周六晚上回家洗衣服,让阿妈睡懒觉,19岁时深夜里给阿妈吹干头发,煮夜宵,过了12点霸气地张开双臂,挡在电视机前,强行勒令阿妈上床睡觉,20岁时在上街路上抢先给阿妈修理掉链的自行车,然后笑着接过阿妈递给的纸巾。。。我想,这15年来自己没白活,至少我阿妈曾为我灿烂地笑过。初中的时候看过一位女儿写给母亲的话“下辈子让您做我的女儿”
,不禁摇头哑然失笑。下辈子?今生有缘成为母女已经难求了,谁还敢奢望下辈子?我只希望自己这辈子继续好好宠着阿妈,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宠着,就算没有办法弥补阿妈幼年丧母的痛苦,也要让阿妈放心地做一回小女人,纵容她,怂恿她,让她“偷懒”,给她扮靓,为她在朋友面前的自豪提供充足的条件。
阿妈啊阿妈,你就乖乖做你的小女人吧,您女儿我可是升级了的谢淑娜,不但霸气,而且还能让人服气。下一次你想跟我抢吹风机,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