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在这里工作将近20年了,河流中最资深的鱼,并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处世哲学和生存经验,这也是经过长久时间证明了可行性的经验。
让她不舒服的是: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被质疑和打破了。那份心安理得的停滞、闲适、不思进取,对一切尽在掌握的旁观者似的得意,被证明根本一钱不值。有人真的相信那些所谓的新闻理念,并且这确实是有意义的。这简直令她恼火。
在结婚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婚姻是什么。在结婚之后,也没有弄得很清楚。他们将婚姻视为两年校园恋爱以及一段时间异地恋之后一个简单的延续:只不过多了房子、车子、家务和工作。
只要到了一个稳定的体系中,所谓的个人能力就逐渐变得不再重要,只要你跟随系统给你指定的方向和方法,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女人改变外面就是想改变生活的征兆。
这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年份,就好像所有的好运都降临在这对夫妇身上:他们年轻、富有、朝气蓬勃,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她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学识或者成绩。有的仅仅是对这一切近乎天真和赤诚的向往。
他们俩是褪去所有装饰的、赤裸裸的新闻人。
如何能在自己的信念和实际生活中形成一种毫不干扰的平行世界:一边笃定地相信自己正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边又并不羞愧地追逐金钱与特权。好像他们觉得自己在将真相给予民众的同时,应该得到回报。
冰凉的酒液、简单的音乐、默契的歌声,走出去时树的阴影,夜晚沁人心脾的空气……这些景物就好像是夏玥关于上海最隐秘而美丽的情感的集合。
她想当个更好的人,而不是一个容易嫉妒的人。
他好像不能容忍任何一点尴尬或者不快乐的状态存在。他致力于提前消灭它们。
再想起那一天,夏玥只记得赤色的晚霞燃烧在整个天际,几乎大半个天空都处于它的统治之下。
她走出KTV,才觉得外面空气格外清澈,就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在他身上投射了最闪耀的东西,随着这光芒变得黯淡,她对他所代表的一切赌气似地失去了兴趣,觉得那是一种割裂和虚伪的产物。
每到北京,一种比惆怅更宽大的情绪都会包裹着夏玥:提醒她自己错过了多么庞大而复杂的世界。提醒自己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可能性,最终栖身于婚姻和一张甚至没有多大意义的报纸之中。
想过偷懒的人生多么容易。
我们是拥有黄昏的人,也能拥有早晨。
这是自己的岛屿。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他在江边度过了童年与少年,看着岛屿每一年的变化。
这个体系就是这样。一旦你乞求什么,就会倍受这种侮辱。一旦你产生任何期待,那么一切都会落空。
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没有乐观的人。
那个春天感觉是所有春天的总和。
之后指导他们的工作信念就是另外一些东西了:数据、流量、转化率……与之前从上往下的直接传播差异巨大。适应得好的人获得了新的成功,无法适应的人则黯然离开。
夫妇在一起久了会慢慢变成陌生人。
再看看曾经的同学,都鼓足了劲,挽着袖子与生活大战。
原来这就是家庭的感觉,需要更多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她想要的,都从手心滑了过去。她无法放任自己进入更普通的生活了。
柿子树从夏玥有记忆时就在那里,每年忠心耿耿挂满一树的柿子。
跟随着四季耕种。像是回到小时候,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回到真正的家。
这件事被记录在了一个虚拟的记事本上,这个本子平时不会显现,在某些时刻,夏玥会想到这件事,然后对掌握着方向盘的人产生一丝羡慕与敌意。
两个人一边道别,一边说着此时都觉得并不会实现的承诺。
一种成熟浆果的女性魅力代替了之前玫瑰花一般的女性气质。
陈潇再次认真打量夏玥,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升腾起来:一种更坦然、更自信,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神情。她比以前舒展了很多。
祝福对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仪式也是。幻想也是。
世界总之是属于恰好踩准时代脉搏的人,有时都未必是多么主动。良好的家庭出身,之后跑经济口,认识了投资人、创业者,顺理成章加入,顺理成章成功了,一切都顺利得令人震惊。当然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是令人恐惧的惊涛骇浪。而赵梦终于平稳度过。
就像跟夏玥在一起时被她拉住,但一分开,他就立刻狂奔,赶上了同龄人的脚步。
不再属于任何时代,也不再属于任何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