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人连夜赶到东越,为的是通知曲无忆寒江城里出了青龙会的密探。
对方却并不领情,拿下密探后,只让他速速离开,且以后不必多事。
笑道人也不生气,嘿嘿赔着笑道:“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帮到你了不是?”
曲无忆并不看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就算你不来,此事我也早有计划,况且我听说,你路上着了黑白双煞的道,若不是有人相助,便要死在途中。以你如此心机,何必总是流连于江湖,不如好好回真武钻研你的武道去。”
曲无忆很少与人说这么长的话,笑道人听了反而笑得更开了些:“这次是我自己太心急,所以没注意到异动···不过无忆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好好活到寿终正寝,这样就算你成功保护我了吧,你也就不必自责和怪我了,嘿嘿。”
他挠着头傻乎乎地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提了些不该说的话,待要圆过去,只听曲无忆冷哼一声,随即用轻功离去。
笑道人痴痴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低头叹息道:“是我不好,又让她想起慕情的事情。”
江湖中从不缺少恩怨情仇。
八卦也一样不少——某位侠客携爱侣退隐江湖啦、某位女侠开办比武招亲准备嫁人啦等等。
大街小巷,茶余饭后,无论江湖内外,皆是极佳的谈资。
而最近的八卦,无非就是“笑道人几次三番纠缠寒江城盟主曲无忆未果”。
就连城楼下的说书人讲起来也是眉飞色舞,反正大家都爱听,他又何必只说那些书上都有的故事。
“说到这二人的渊源嘛,是从笑道人暗中腹诽曲无忆为‘三绝仙子’开始——即‘绝不会笑。绝不能惹。绝不认输。’曲无忆知道了之后呢,一掌将笑道人打倒在地,又笑给他看。谁知这笑道人反说那不算,于是便被曲无忆赶走。可笑道人却是因此对曲无忆便有了好感,你们说这可怪不怪······”
城楼上,唐青枫笑着用扇子指向下方唾沫横飞的说书人,对一边的笑道人说道:“笑兄的事迹近来已然传遍整个江湖,不知笑兄自己怎么看?”
笑道人无奈地对他拱拱手:“唐兄就莫要再取笑我了,总之我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只要无忆不为这些事烦扰便好,否则便是我的罪过了。”
唐青枫将目光投向远方,淡淡一笑:“笑兄当真情深意重,我想曲盟主也会懂得这份心。”
“无忆她···自然懂得,她只是······”笑道人没有再说下去,然二人心中都明白。
笑道人最开始跟着曲无忆时,是他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会不会笑——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笑。
曲无忆知其毫无恶意,只是聒噪爱笑爱说话,她破天荒地默许了他跟着她,想起曾经有个爱笑爱说话的女孩子也是这样,总爱跟在她身后到处走。
当曲无忆发现笑道人会在她说话时拿着一本小册子记录时,冷峻的眉眼染上几分好奇:“这是什么?”
笑道人笑呵呵地举起封面给她看——《无忆真言》。
“做什么?”
“拿去卖钱。”
不等他反应,一掌劈过来。
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对前方的身影喊道:“无忆你别生气,我说着玩儿的!”
又定神一想:这一掌可比第一次见时下手轻多了。
曲无忆与笑道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日渐熟识起来的,起初是笑道人说曲无忆听,渐渐地曲无忆也会偶尔说上两句。
而他们分别的前夕,是笑道人听过的、曲无忆话说得最多的几日。
那几日,曲无忆在东越的分舵处理事务,笑道人一同前往。
二人在东越的海边,阳光很好,风暖,天蓝,连浪花都是懒洋洋的。曲无忆指给他看那座开满杜鹃的小坟头,对他说了很多慕情的事、自己儿时的事···这些俱是深埋在她心底的柔软,不曾与任何人说起,除了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笑容有几分傻气的男子。
就是在这里,笑道人说出:“那你保护我吧。”逗得曲无忆“噗嗤”一笑——自慕情去后,她第一次笑得这般真心而又真实。
笑道人只是看着,生怕出声打搅了这明艳动人的笑容。
再回寒江城时,便是曲无忆让他离开的时候
这时的笑道人想扯开话题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回真武山吧,不必再跟着我了”
笑道人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如往常一般,他跟在她身后,距离始终如一,脚步不深不浅,那样她便知道,跟在身后的就是他,不是别人。
笑道人跟了一日一夜,寒江城已远远融入云滇的雾气中,再看不清。
曲无忆最终在云滇边界的驿站停下,笑道人知趣地上马。
“你不死,便算是我保护了你。”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时,笑道人猛地回头,想要再好好看看,看看她,眼眶中氤氲的湿气却已不允许。
“你若是想见我,就往云海下看看,我就在那片云海下的江湖”说完便消失在寒江城的迷雾中
“无忆...”
非真武不足当之
真武的云雾
很多很多很多年后。
笑道人有个活泼开朗的徒孙,问师祖说,我们真武不是有一句话叫“非真武不足当之”么,我们不如改名叫武当吧。
笑道人咧着嘴笑,笑得眉毛胡子都白了,说,现今的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了。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好了。
小徒孙又问,要追求无止境的真武之道,却会为凡尘所扰。这世间红颜,扰扰攘攘,怎么办才好?是不是干脆出家,一了百了,比较清净?
笑道人说,你想听故事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里的江湖,远没有今日的江湖这么平静安宁。那个时候有青龙会,有四盟,有杀戮,有征战,有血腥。
那个时候的笑道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真武最有天分的弟子。他幼年被道观的道士拣到,从小就出了家,无欲无求,无霜无尘,心如明镜一般,只有武道,再无其他。
但笑道人的师父却不这么想。
他说,徒儿啊,这世间有三重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你。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是江湖人。而真要追逐至高无上的武道,需要的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境界。
于是笑道人就被师父派下了山。
他杀过人。
也爱过人。
回来真武的那一日,他心如死灰。
因他实在不明白,他所放弃的,与他所选择的,究竟什么才是“真武”。
他只记得曲无忆对他说,“你的武道。我的江湖。回去吧。”
那一天他变得比曲无忆更沉默。
他只是背上他的桃木剑,挂上他的八卦镜,拿好他的九星盘,默默地,默默地,继续跟在曲无忆的身后。
跟了一日一夜。
跟得越来越远。
最后,寒江城远得隐入了雾中。
“师祖,那个姑娘,她好看么?”
“好看,她笑起来特别好看。”
“那她怪你么?”
“她说过会保护我。所以我没死,她就不会怪我。”
“那,你想她吗?”
“想。”
“想她的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笑道人从窗子外面看下去。
茫茫茫茫都是云雾。
云雾的下面,是江湖。
“——想的时候就看两眼呗。”
看看那个,有着曲无忆的江湖。
“师傅,我们走吧。”一个少女对身前发色如雪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并不年轻,身量却如十二岁孩童一般娇小。
她自山脚下望向山上隐隐若现的真武殿,许久,道了句:“嗯。”
她与他之间,相隔的远远不止这一片云海,还有那数十载不得相守的光阴与岁月。
就此相望。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