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它时,我有些不喜。
灰黑条纹猫,在记忆中是带着血色的残忍。我从前家养的大黄猫,几次产子,都有一只这样花纹的公猫来将小猫咬死。一次被我亲眼撞见,那野兽就那样紧绷身躯牙关咬紧,伏在血毛斑乱的幼猫身上,确认所有生息毫无残留才松口,纵使大力踢它捶它,也要屠杀完毕才抽身离开。
它小小的身躯蜷在王老吉纸箱里,安静的隐忍的,我毫不怀疑只要有手敢伸进去,它会用爪用牙用全身的紧张给你留下深刻痕迹。我只是奇怪于纸箱内的异常安静,才敢用抓挠柄按着箱口打手电看看它的情况。
谢过赠猫的奶奶,就着夜色,我把纸箱拎回家。
不知为什么,这里很少有人养猫,大家宁愿在家用麦子拌老鼠药到处撒,也不愿养一只柔软又轻盈,驱鼠一流还会“呼噜呼噜”哼起来很催眠的猫。就像过年时,坐火车到哥嫂看到的一黑一黄两只猫,它们会在给猫粮时,用干净亮滑毛绒绒的身子与你友好互动,还会在电钢琴蹦达几下再装作被“叮咚”声吓到跑开。
问起来人都说嫌猫蹭人脏还传跳蚤,可是在这农村,地上泥土屋顶漏土,日日尘土飞扬草随风落,也不差猫身上这点灰。我想,还是因为觉得猫是“闲养”,不如一条狗,来人还能吠吠吧。
养狗时过的是日子,养猫时过的却是岁月,我是这样认为。所以就算冒着被贴“闲人闲养”的标签,我也要抱只猫回来养着,就像养一种从前的岁月。
当天晚上,它就从箱内偷跑出来,我原以为这样小小的身躯攀不上有些高度的箱口。
也许在床底?或者尘土厚积的杂物架角?或者是我众多大大小小,被老鼠逐个咬破留下尿骚的某个衣服包里?总之,它“喵喵”的叫声忽左忽右,为了安抚它,我用类似的猫叫,跟着断断续续温柔应和了整晚。
第二天,我稍微整理了房间,在杂物的空处放了水和食物,给它在房里禁闭了一天。它吃了几口,于是我不再关房门,每天水和食物足量供应。当然不可能有牛奶猫粮之类,只能是寡淡剩饭菜,带点油盐味,它吃得不多除了那次喂方便面倒是吃光。
我纠结着要不要撑着身怀六甲的笨重,隔三差五打手电清洁一番,免得房间小猫屎尿有味。对了,还得给它用大纸箱做个固定睡榻,就是不知用稻草垫好还是旧衣服垫好,因为不知它会不会在窝里拉撒。
它倒开始在院内的几间屋子里巡游起来,最后自己选定了一间无人居住的杂物间住定,吃饭还是回我的屋。
虽然它才两个月大,但猫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让所有老鼠都没了动静。不会再有头顶沉重的鼠奔伴着落尘让人担忧,也不会再有夜半“咯吱咯吱”津津有味的啃咬吵得人失眠,甚至报纸与土夯墙之间的古怪虫爬声也绝迹了。
即使现在还没法接近它,没法轻轻的摸它顺溜的背,挠它柔软下巴戏它怕痒耳朵,享受它不厌其烦蹭过来拱过去的亲密。但总算,它每天会与我在园内保持一定距离,“喵喵”得打着招呼。
这使我总忍不住期待这段关系,在每日可见的拉近拉近,最后象我从前养的所有的猫一样,相互抚慰我爱它它爱我。
可是昨天,它一天都没有露面对着我叫,也没吃我盛好的菜汤泡馍。
它是不是趁人出院子没关门时跑了?还是顺着靠墙的树干柴火越到别人家?或者是沿着上房顶的楼梯,钻到鸡棚顶或院墙上,然后跳下,离开这院的牢笼,成为了自由野性的游荡者?还有一种我不敢想的可能,它是不是因为饭菜不好吃,咬了被老鼠药毒死的鼠尸……
我希望它是做了游荡者,所以以后我还会有机会在野外遇到它,而不是在院子的某个房间翻出它僵硬破败的身体。
它只陪了我三五天。只给我了这么短时间的期待,也不管我是不是还在等着它吃饭。
直到今天清晨,它每天无数遍的“喵喵”声也没有再响起。
我想,这也好。
把它抱来,却没能将它逮住栓好,想在院子放养,这本来就是有些天真,要是哪天偷吃了家里饭菜,抓破门帘床单什么的,我还会有诸多难堪。
它走了,正好我可以重新再寻个黄的或纯黑的猫回来,免得每次见到它就想起一些难忘记的血毛斑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