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是一场连续剧,那他的这场,已经全剧终。
01
他病了很多年,至他去世的时候,小辈们才细细回想起他这一生的操劳、辛酸,多有不舍。已经记不得太多他生病前健硕的样子,大约的印象是高高瘦瘦的,我不像他。但印象很深刻的是他的单车后面载着的红色塑料桶。
那时他是捕鱼好手。捕鱼在要晚上进行,鱼儿喜静,易惊。晚上捕的鱼,趁新鲜第二天大清早就装在桶里拿去市集卖。
他常常会特地留下一些,骑着单车送来给我们。印象深刻的,还有天井里晒着的那张白网。粘了青苔和小鱼,他媳妇细条慢理的撕捡下来。
02
印象还很深刻的是他喝酒的样子。不管早中晚,大碗一碗。喝前先用筷子挑一点出去,洒在地上,算是祭祖。他因为喝酒出过一次事故,算得上酒后驾驶。所幸那时候除了单车其他的车还没有普及。那次他摔破了后脑勺,流了好几大碗血,所幸被邻村的熟人遇到了,急忙通知家人送往医院。
他生的这次大病,也是毁在酒上。
往后,我就只记得他生病后的样子了。右半身瘫痪,左手杵着拐杖,拖着右边的身子,慢慢前行。右边的鞋最易磨损,因为是拖着走。
即使生了病,也是硬朗的,神识也还清明。我们家离得比较远些,他还拖着身子来过两次。有时候竟不顾众人的劝阻,要下地里干活。
03
我回老家看他,有时见他在椅子上坐着,拐杖放在一边,自己用左手揉捏捶打右手右腿,企图帮助它们恢复知觉。近几年回家,这个举动越来越少见了,大约已经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这些小辈回家,他常常叮嘱我们诸多事宜,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
他是个心气高的人,如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他的人生的后十几年怎么会是在缠绵病榻中度过。
我们每每回老家看他,他只能见着我们这些个人被岁月搓圆拉长,再也不能同我们一起见证些其他的变化。
04
近两年,他的病越来越重,老人在生命末期会显得更加依赖儿孙,渴望团聚。偏偏大多儿孙都不在身边,到最后只有我爸这一个儿子是离得稍稍近一些的。我们这些小辈们回老家,推开门总是会先高呼一声,他听见我们的声音,总是连声叫我们的名字,然后问长问短。
这两年我爸去看他很多,他坐在椅子上,不便移动。老远就叫我爸小名“良仔,良仔”。我爸说这话时,抬手抹了抹眼睛,声音也有些哽住了。每年年前回一趟老家,给他买一些东西,添置一些衣物。去年回去时他已经病得比较严重,半年前又住过一次院,身体机能又下降了很多,住院时,我去看他,连话都不能说清了。出院后慢慢的大小便失禁,常常弄脏了一身。
他走的时候是在下午6点多,我没能及时赶回老家,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只有在送他最后一程的时候泪水涟涟。虔诚的跪拜。
匍匐于地,放低自己的那一刻最能看见自己内心的样子。那是对死亡的敬畏,是对亲人的不舍,是在苍茫世事面前的渺小感、是对命运翻覆的无能为力。留守的老人大约都是抱憾而终的吧。小辈们没能在他最后一刻整齐的出现在他身边见上最后一面,却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从四面八方赶来,整齐的共赴一场祭奠。
现在想起他,总是禁不住悲从中来,回首思索,看见的尽是生命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