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记得巷口那家牛肉粉店的晨光。老板老周总在五点半准时掀开锅炉盖,牛骨汤的香气漫过青石板路,惊醒趴在电线杆上的蝉。
那天我蹲在店门口等餐,看见穿校服的姑娘把书包垫在膝头,用筷子尖挑着粉吹凉;穿工装的大叔往汤里撒了半罐辣椒,吃得额头冒汗还不忘和老周搭话:“今儿的牛筋炖得够烂!” 老周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一边往碗里码牛肉片,一边应着:“凌晨三点就下锅了,您尝尝这汤头。”
我接过属于自己的那碗粉,青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牛肉片薄得透光,在红油汤里起伏。筷子刚搅开,隔壁桌的阿婆忽然递来一碟酸豆角:“姑娘,他家酸豆角是自己腌的,配粉好吃。” 她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搪瓷杯里泡着枸杞,杯沿还沾着口红印。
老周的儿子小周从后厨探出头,手里端着刚蒸好的糖糕:“今天多蒸了几个,谁要尝尝?” 穿校服的姑娘举手要了一个,咬下去时糖汁烫了舌尖,惹得满桌人笑。阿婆把糖糕掰成小块,分给路过的环卫工阿姨,两人用方言聊着家长里短,蒸汽氤氲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
后来我常去那家店,看老周把牛骨汤熬成琥珀色,看小周在收银台用粉笔写今日 specials,看阿婆的搪瓷杯从枸杞换成了菊花。有次暴雨突至,我躲在店里避雨,老周往我碗里多添了勺牛肉:“下雨天要吃热乎的。” 汤水汽模糊了玻璃,却清晰映出店里的景象 —— 穿校服的姑娘在写作业,大叔在看报纸,阿婆在给小周织围巾,而窗外的雨帘里,有人正匆匆朝这暖黄的灯光跑来。
去年冬天再去时,店门口挂着 “暂停营业” 的牌子。问了隔壁杂货店老板才知道,老周生病住院了,小周去照料他,阿婆也跟着子女搬去了别的城区。我站在空荡荡的店门前,看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风里晃啊晃,忽然想起某个清晨,阿婆往我碗里添酸豆角时,指甲上的红蔻丹蹭到了我的碗沿。
如今城市里的连锁粉店越来越多,标准化的汤料包和统一的装修风格,却再喝不出那碗牛肉粉的味道。原来有些味道之所以难忘,不是因为食材多珍贵,而是因为在某个清晨的蒸汽里,有人曾把烟火气熬成了人情味,把一碗粉变成了岁月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