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有记忆起,奶奶就“糊涂”了,用专业术语叫“老年痴呆”症。在我六岁那年,奶奶去世了,所以我对奶奶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
只记得几件小事,奶奶有一双裹得畸形的小脚,用黑色的长长的裹脚布缠绕着,有次看到奶奶洗脚,我被那双脚背高高隆起的脚吓跑了,从此再也不敢盯着那双小脚看。
奶奶“糊涂”了,但总也忘不了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等我放学,喊着我听不懂的名字,后来我知道奶奶喊得是父亲的乳名,估计奶奶脑海里一直停留着儿时的父亲。
“糊涂”后的奶奶睡在炕的东头,爷爷睡在炕的西头,爷爷喜欢喝绿茶、抽烟斗,奶奶经常去拿爷爷的茶碗儿和烟斗,不知是想帮他收拾呢,还是纯粹的“糊涂”行为,爷爷便大声呵斥她,警告她不准再动,奶奶怯怯的收回颤巍巍的手。
据母亲回忆,她只跟清醒的奶奶相处了没几年,奶奶是个性情温柔、与邻里间相处甚好的精明小老太,没有“媳妇终于熬成婆”的架子,倒是爷爷,对奶奶总是呵斥,而且对儿女脾气也大,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随着我年纪的长大,爷爷也经常跟我念叨他的一生。富裕人家的独苗,从小便被百般呵护,但命运总是不能给人十全十美的一生。战乱年代,日本占领胶东半岛后,太爷爷的棉花坊生意每况日下,家道没落之际,太奶奶也抛下十四岁的爷爷驾鹤西去。爷爷从私塾辍学,跟着太爷爷跑生意。
一次,去了隔壁村一户人家弹棉花,该户人家有个与爷爷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两人相谈甚欢,眉来眼去之后,准备私定终生。但遭到了太爷爷的反对,理由很实在:太奶奶已经离世,太爷爷唯一的女儿——我的姑奶奶已经出嫁,这个小姑娘尚且年幼,家里没有个女人操持怎么行?这桩婚事便不了了之。
基于太爷爷的理论,选中了另一个村子里一个能主持家事的年纪大些的姑娘——我的奶奶。奶奶大爷爷九岁,家境贫寒,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剩女。但这个成熟的年纪,正好符合爷爷家的需求,不仅能操持家务,还可以照顾这个一直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老公。
记得我幼时,爷爷的一个老伙伴,一脸嘲弄的喊我:回家问问你爷爷,烧鸡蛋炸了好吃吗?我还真是认真的把这句话带给了爷爷,爷爷瞬间脸都绿了,气呼呼的把我骂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我不知所措,委屈的告诉了母亲,母亲也不是非常清楚这个故事的始末。
大概就是爷爷年幼不懂事,在那个鸡蛋稀缺的年代,奶奶把一颗板栗放在炭火里烧熟,骗爷爷是鸡蛋,谁知炭火太旺,板栗“砰”炸裂了,奶奶继续哄着爷爷,说炸裂的鸡蛋好吃之类的。可见,那时的爷爷娶了大九岁的奶奶,奶奶的角色很尴尬,既是媳妇又是娘,而年幼的爷爷也是时常遭受到小伙伴的嘲笑。
爷爷奶奶的婚姻并不幸福,爷爷从小受到家人的宠溺,脾气暴躁易怒,对奶奶总是吆五喝六;而穷人家的奶奶是典型的传统女性,温柔、贤惠、持家、包容、逆来顺受,没有自己的主见,一辈子依偎在爷爷身旁。
奶奶去世已将近三十年,爷爷也已经89岁,将近暮年,爷爷的脾气也磨平了不少,偶尔会给我讲讲曾经的故事,关于奶奶的琐事,但感受不到太多的思念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