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窗台时,我总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微醺的黄昏。风卷着香樟树的碎影扑在教室玻璃上,讲台上的粉笔灰在斜光里浮沉,后排男生偷偷传看的漫画书角还卷着,而黑板右侧的倒计时牌,红笔圈着的“30”像枚即将成熟的浆果,悬在蝉鸣织就的盛夏里。
那时我们总在课间趴在走廊栏杆上,看操场上奔跑的人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讨论毕业后要去的城市,说要一起坐绿皮火车穿越半个中国,要在海边看第一缕日出,要把校服换成西装和长裙,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谁也没说过“离别”二字,仿佛六月的风只会带来毕业照上的笑脸,不会吹散紧握的手。
后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第一次独自拖着行李箱挤上春运的火车,车窗外的树影倒退成模糊的绿,手机里是母亲反复叮嘱的语音;第一次在出租屋的台灯下改方案到凌晨,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冒着热气,却暖不透异乡的孤独;第一次在医院的走廊里接到外婆离世的电话,握着听筒说不出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窗外的雨声,敲打着二十岁后突然变得沉重的时光。
某个加班后的深夜,我在地铁站看到穿中学校服的少年,背着双肩包追着同伴跑,书包上挂着的钥匙扣叮当作响。那一刻突然想起毕业那天,我们也是这样在校园里追跑,有人把学士帽抛向天空,有人抱着哭成一团,有人在纪念册上写下“江湖再见”,却不知道“江湖”原来这么大,再见竟成了遥遥无期的约定。
去年同学聚会,有人带着孩子来,有人鬓角已染了霜。我们坐在曾经的教室里,讲台上的粉笔换成了电子白板,窗外的香樟树更粗壮了,却再也找不回当年趴在栏杆上的心境。有人说在国企按部就班,有人说创业失败后重新开始,有人说早已和曾经喜欢的人断了联系。酒过三巡,有人唱起当年的班歌,跑调的旋律里,有人红了眼眶。
原来所谓成长,就是不断挥手的过程。挥手告别教室的晨光,告别课桌里偷偷藏着的情书,告别暴雨里共撑的一把伞,告别那些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人。我们在一次次挥手里,把稚嫩留在了过去,把坚强披在肩上,从被世界保护的孩子,变成保护世界的大人。
此刻晚风又起,卷起书页上的文字。我轻轻合上书,像合上一段段逝去的时光。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仿佛还是二十年前的声音。我对着暮色挥了挥手,不是告别,而是致意——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致那些曾陪我走过一程的人,致那个在时光里不断挥手、又不断前行的自己。
原来每一次挥手,都是为了更好的遇见。遇见更成熟的自己,遇见更温暖的风景,遇见那些藏在时光深处,从未被遗忘的温柔与勇气。而那些挥别的过往,早已化作心底的星光,在往后的岁月里,轻轻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