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暗涌——民国往事
於恢
第一章 春潮暗涌（上）
岭南的五月像块融化的蜜糖，蝉鸣在老榕树的气根间流成黏腻的河。高二女生牛书含怀抱着《白香山词谱》穿过回廊，月白短衫下的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沾着些细碎凤凰花瓣的脚踝。远处琴房传来断断续续的《牧童短笛》，她数着青石板上的树影，在第三十九块砖前驻足——那里有道月牙形的裂缝，像极了刘枫笑时眼角的纹路。
"书含，发什么呆呢？"同班的阿珍晃着格致课本凑过来，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油墨味，"刘老师今天要教《月光奏鸣曲》呢，听说那架钢琴是从法兰西漂洋过海来的。"
琴房的木门推开时，风卷着三角梅的红瓣扑进书含的衣领。刘枫立在窗前，正弯腰调试琴凳的高度。只见他一袭素色长衫的下摆被吹得轻扬，隐隐露出一截洁白的裤脚。随后，刘枫稳稳坐在钢琴前，指尖流水般拂过琴键，然后又忽然顿住，抬头时镜片上的光斑碎了又聚："坐吧，今天先练指法。"
书含在琴凳上坐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蝉鸣。刘枫的手覆上来时，她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檀香味——是昨天她帮他整理曲谱时，悄悄塞在谱架里的香饼。"手腕要像捧着春水。"他的声音擦过她耳际，"你听，这样的音色才像月光落进溪涧。"
琴键震颤着发出清越的声响，书含盯着他袖口第三颗盘扣——那是枚翡翠雕的莲蓬，她曾在他批改作业时，看见他用狼毫在宣纸上画过一模一样的纹样。当《月光奏鸣曲》的旋律漫过整个琴房时，她忽然想起昨夜读的《牡丹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下课后，阿珍戳了戳她发烫的耳垂："书含，你的脸怎么红得像木棉花？"她慌忙翻开曲谱，却发现谱面上洇着团水渍——不知何时，竟落了滴眼泪在"pianissimo"的符号上。
第一章 春潮暗涌（下）
暮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书含抱着没晾干的琴谱躲在屋檐下，看青石板上的水洼映出碎金般的灯光。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钟声，她数到第七声时，忽然看见刘枫的身影穿过雨幕，长衫的下摆还滴着雨水，怀里却紧护着一个油纸包。
"淋湿了吧？"他从怀里掏出帕子，递到一半又顿住，转而打开油纸包，"给你带了桂花糖，巷口张婶家新熬的。"糖纸在雨中发出清脆的响，书含接过时触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按琴弦磨出的痕迹。
雨势渐大，檐角的水滴连成晶亮的帘幕。刘枫忽然指着对面屋脊："看，燕子衔泥呢。"书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两只雨燕正掠过青瓦，翅尖沾着新泥。她忽然想起今天课上，他教她弹《渔舟唱晚》时说的话："真正的乐声，要像燕子点水，看似轻盈，底下却藏着整片江湖。"
"书含，"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雨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进衣领，"下个月你就满十八了吧？"她点点头，指尖的桂花糖黏着油纸，甜得发苦。他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来是支羊毫笔，笔杆上刻着"含章可贞"四个字："原本想等你......"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宿管的梆子声，他猛地合上锦盒，塞进修袖里："快回宿舍吧，别着凉了。"
转身时，书含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她摸到裙兜里那个硬硬的物件——是刚才接糖时，他偷偷塞进来的纸筒。回到寝室点上煤油灯，展开来是行瘦金体："明晚戌时，后园老榕下。"窗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她把纸筒贴在胸口，忽然觉得整个春天的月光都落进了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