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天色如乡村常见的灰鸽一般,将雨未雨的样子。村落被偶尔的鸡鸣狗吠声,托衬的寂寥萧瑟。我时常不习惯这样的农村,人们都在拼命地挣脱农民这个桎梏,不管不顾地涌向城市。因此我时常因为站在空旷的山野和大地上感到惊慌失措,仿佛过去正被黄土一点点掩埋,于是我总是缩在新式农房里,隔着窗户看那棵枝桠纷乱,颜色暗黑的核桃树,看着它上面的喜鹊窝一天天地被风吹打,被雨水浸泡,直到有一天只余下几根短短的干木棍,尽如筷子粗细。
母亲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又恰是典型的农妇,常常闲不住。不免惹得喜静的我心烦意乱。只是前日不知究竟是受了在脑子里整日沸腾的哪句心灵鸡汤的影响,还是再难以拒绝母亲不厌其烦的“邀请”,扔下手机,书本,决定出门走走,体会诸如陶潜先生“悠然见南山”的畅快情绪。
走到烂泥未干的肠道上,仔细想想母亲的馋病是自己给勾起来的,原本还余留的一点情不愿也消散了。由于头一天不经意提起鱼腥草可以挖来吃了,这不,今日便非得拖着我去寻那山野间的美味。适逢野菜刚刚冒出解了寒气的土壤,鲜嫩的芽尖儿惹得人垂涎,虽不够三尺,却当真是渴望着来一碟少油少盐的野菜清清过年以来被“鱼肉”的肠胃。
我们一路留意,连荒草丛生的路边坡也不放过,只是收获寥寥。一路母亲不停在牢骚着:我记得往年这里很多啊。我看着初春就已没过足踝的蒿枝,以及其他不知名的野草,生长繁茂的态势,只轻声劝慰:地荒的太久了。
最终还是到了她一直坚定有鱼腥草的那块我的地。我在它对面山坡上望着它,难以分辨它与旁边那片山的界限,它已然成林。退耕还林的政策一出,它的命运幡然改变,原来承载着长出颗粒饱满的玉米,浑圆硕大的马铃薯的责任变为长出郁郁松林,送出阵阵松涛的责任。越是走近越是觉得离它越远。经过它邻接的那条小河道,踩上那块儿时里曾溜的发光的大石头,如今却差点滑倒,鞋底留下一层青色的苔藓。古今诗人都吟唱“物是人非事事休”,于我来说物和人都已不是当年样。
母亲拿着小锄头钩开刺丛,仔细地寻着出土的那点紫红色的嫩芽,一旦发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看着她蹲着不住地翻开湿润的黑砂土壤,衣裤上沾了泥点也尚未在意,竟觉得突然互换了时空似的,她是曾经年幼馋嘴的我,而我是即将开骂训斥的她。而我当然没有像她当年一样骂我贪吃不干农活儿,反是在她采得一大把鱼腥草时给她撑开袋子。
最终,一块地被翻了三分之一,也只是挖得不够一拌小碟凉菜的分量。
这时,母亲挫而不败的性格特点驱使她要沿着河道的地找寻,我也不得不继续跟着她。一路走着,不容忽视的橡树,松树映入眼帘,原来的许多土地都变成了林地,从来不知道我们国家的政策落实的也能如此彻底。
辗转几番来到一片竹林,既陌生又熟悉。倒也没顾得上去寻思这感觉来源,只迅速地钻在里面掰着刚出土的细笋。一会儿装了满满一袋子,也出了竹林。直起腰才明白自己采得不是曾经那片竹林的笋,不过又好像是。
我看着坐在橡树下吸烟的那个妇人,脸上有深刻的纹路,右手夹烟的手指黑黄黑黄的,不再高大。
她是我现在的母亲,和我脚下的土地一样,只是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