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志刚
一场春雨过后,竹笋开始抽节。挨着山林居住的人家,暗夜里,耳畔尽是噼噼嘙嘙的声响。
山村人家,都有一片自家的林子,林里高大的毛竹,从老祖宗那时就种下了,该有千余年的光景,年年枝叶繁茂,岁岁都有竹笋收获。
春笋长得极快,从冒尖到长成竹子,只留给人们十天的时间。
到了采挖季,村里无论老少,大都荷锄入林。山道上,手推车、自行车,甚至牛车,车来车往,载运的都是鲜嫩的竹笋。
入得山林,劳作一整天,午饭是早上出门时随身带的。大都是干粮之类。讲究一点的,找片空旷地燃一堆火,架上柴锅,顺手丢一把剥壳的鲜笋,或是就地采来的野菜,做成一锅汤。
掰下一段竹枝,用柴刀削成筷,或用自带的盆碗,或干脆砍来竹筒子,盛汤。
汤味道鲜美,只是当年缺少荤腥,一锅汤自然清可见底。但因为置身山林,多了份平常不见的稀奇,这番野餐,以后想来自然也是欢喜的。
孩子是无人管教的,大人们忙于劳作,小猢狲们起先还亦步亦趋有模有样跟在屁股后头挖笋,时间一长,全都漫山遍野疯跑开来,或是相互追逐嬉戏,或是遍采浆果,打发零食缺乏的童年。
祖父劳作之余,会挖一丛山兰回家栽种。
山兰虽难找,一旦找着,却是一丛丛偌大一片。祖父只取其中一丛,其余概不碰触,任其生长,待到来年又是繁茂丛生。
山村里的人不做绝户的事体,挖笋也绝不会见笋就挖,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留下几株,要不了几天,便会长成高耸的毛竹。
儿时常受祖父教诲,人不可有贪念,够吃就行,浪费更是会有报应。
虽在竹笋丰收季,祖母同样不肯浪费。运回家的竹笋,剥下的笋壳,边角白白嫩嫩,自然掰下,与腌制了一冬的雪里蕻一道煮熟,摊晒后,便是家乡特产梅干菜了。
去了壳的鲜笋要及时煮制,一旦过夜,不但失了鲜美,更会发霉变质。
所以,顾不得一天的劳累,当夜就起灶火,将竹笋切成大块,投入大锅,灶堂间红火一片。
对山里人家来说,竹笋是要做一年的下饭菜的,因此煮制的方式相当重要。
方法很多,有用腌过雪里蕻的卤水煮的,味道咸鲜;用菜油加酱油煮的,清甜爽口;或用盐卤烧煮,咸极却下饭。
做法多样,全凭主妇想象力和创造力,但唯有一条,煮制时间不能低于一天一夜,否则味道入不得笋内,嚼口粗糙,且很难长期保存。
采完毛竹笋,山林里的杂竹,又会抽出手指粗细的“野笋”,用盐水煮透,摊晾半干,便可保存多年。因其形状似羊尾巴,故称羊尾笋。
食用时,用开水浸泡几遍,去除多余咸味,或可切段煲汤,或撕碎淋上几滴香油,就成了早上佐泡饭的最佳搭档。
那时节,家家户户冒起炊烟,村庄上空弥漫着竹笋的清香。每当梦回,都是这般景象。
去年,堂兄弟寄来几瓶家里煮制的笋,满心欢喜开瓶即食,却感觉欠了些什么。
后来问询,才知兄弟迁入新起的楼房,竹笋是在新居煮制的,“废了一罐子煤气,老爹心疼的不得了。”
这才恍然大悟。竟是少了烟火味。
近年回乡,每见新房一栋栋拔起,早年石木结构的旧房,或已废弃坍塌,长满荒草,或是留与老人居住。
新房子一概水泥钢筋与城市无异,若是再起灶火,烟熏火燎的确不堪,再则,年轻人大都外出营生,上山砍拾柴火的力气活,早已没人愿意。
再后来,又听说村庄要整体搬迁,因为那里的山清水秀,要开发成度假休闲区,顿感如鲠在喉。
现代的文明正在逐步剥蚀乡村的原生味道。似乎是一头猛冲不歇的巨兽,由不得你阻挡半下。
只是,没有炊烟的村庄,哪还有什么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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