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
他第一次睡不着的时候,
全国人民都操碎了心。
最近他又睡不着了。
人人都知道他有一扇神秘的抽屉,
里面塞满了各种要命的合同。
合同都是别人暗地里给他的。
这个世界上,想主持正义的人很多,但是有勇气站出来的却很少。
从小爱看小人书的他,心里存的都是老电影里的英雄故事。
小人书造就了这么一代人:他们揣着支离破碎的知识,憧憬着灿烂辉煌的未来,装着化解不开的英雄情结,朝着一个大致确定的方向,上路了。
而他,也一直在路上!
01
1996年,他携《实话实说》第一次走进大众视野。
节目新颖,主持人有趣,一下就火透了。
那时的大环境,有着难得的宽松。
他的才情有了施展的土壤,开始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野蛮生长。
他在台上迎来送往,风趣幽默。
他谈盗版问题,请来《读者》常务副主编,大家热情鼓掌。他便笑:
掌声超过杂志的发行量,肯定有人看的是盗版。
他针砭时弊,敢开领导的玩笑。
内部年会上,他设计游戏,调侃台里领导“哦,陈主任原来只认识钱”。
他妙语连珠,敢戏谑风头人物。
他采访全国政协副主席周铁农,上来第一句话就是:
听说我要采访你,我家里特别紧张。因为你是大官,我妈怕你把我给枪毙了。
他用实话实说创造了一个门槛很低的平台。
以前只有专家,学者和官员才能进来;现在普通老百姓也能赤脚围坐,畅所欲言。
每个人在这个平台上的话语权,完全平等。
但慢慢,这个平等渐渐被剥夺了。
收视节节攀升,节目越来越强,影响也越来越大。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出现,人的顾虑也越来越大。
台里也下了警告:实话实说是有前提的。
很快,节目选题十个能被毙掉七个。
他曾经策划了一期节目:
一个画家,小时候听老师说了一句林彪不好,就跑去揭发了。
老师被关在厕所,浸在粪水里。画家良心发现,拿了一个西红柿给老师送去。老师很感动,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吃西红柿”。
三十年过去了,画家已成了知名画家,他想找到曾经的老师,真诚地说声对不起。
节目很好,但题材敏感,就是不让播。
他轴劲上来了,为了能让节目顺利播出,他天天缠着制片人。
他坚持到什么程度呢?
我说你让我改哪儿我就改哪儿,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改,一定要播。我天天缠着他,我就陪着他在那儿审片,你说去掉这句话,我就去掉这句话。加上那个镜头,我就加上那个镜头。最后播出了,100分变成60分。
这样的事情多了,他开始无法忍受。
实话,却不能实说,对他而言,是个天大的讽刺。
他的灵魂深处开始闹革命。
内心的煎熬,现实的无奈,他开始睡不着。
他由睡眠障碍发展成重度抑郁症,他的精神接近崩溃,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
他咬咬牙,离开了一手带火的节目。
他转身去做《小崔说事》。
多年前他曾炮轰过收视率,认为这是万恶之源。一个正经的节目如果被资本套死,那是一种悲哀。
《小崔说事》最后就黄在了收视率上。
台里的最终决定还没下来,他又来劲了,自己主动把节目给停了。
他有一个乌托邦式的新闻理想,他非要摸到它。不光自己要摸到它,还苛刻所有同行都去摸到它。
你说这事我管得着吗?但我天天就在想这些事,所以我永远不愉快。
02
不愉快的他,开始尝试娱乐节目。
他做即兴表演的《谢天谢地你来了》。
10分钟的戏,他把它当艺术品对待。每个角色就2分钟,他跟人家提角色体验,要求他们让观众看出角色的前世今生来。
“谁这么玩娱乐节目呢?多累啊!但是我就这么玩,所以我玩不下去了。”
普世对娱乐节目的验收,从来都是看广告怎么样,有没有大腕,现场好不好看,收视率高不高,网络传播怎么样。
因为是即兴的,不掺假,导致他的节目好一下,坏一下,甚至有的都不能播出。
工作人员抱怨他,如果不是他主张,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微透露一点,就会很好看。
他坚决反对:“即兴就是即兴,否则就是欺骗观众”。
对于原则,他近乎偏执!
《小崔说立波秀》原本做了40期的规划,最后只做了10期。因为他跟周立波的意见总是不一致。
有一次他们做医患关系,上台前他跟周立波通过气:不要下结论,下了结论,就没法谈了。结果上台才3分钟,周立波就下了结论,他说这主要是患者的问题。
下到后台,他气得拍桌大骂。
周立波觉得,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都能让观众满场笑声,还要什么呢?
但他却想不通,他觉得娱乐不该是这么做:我觉得有问题,当我们制造笑料的时候,是不是传递了一些不正确的信息和声音?
敬一丹这样评价过他:
他太较真了,他的失眠,他的纠结,恐怕都和较真有关-------为节目,为话语空间,为公众利益,为他所坚持的原则。
03
对节目,他死磕较真;对现实的不公,他也不肯缩手插袋。
他成立崔永元公益基金,把西部乡村教师聚集在一起,定期组织培训,他想对山区的孩子们负责。
当地教育厅的回应却是:
不反对,不支持,不参与。
他当场炸毛,气得跺脚:
不努力,不作为,不要脸!
有官员冒充乡村教师,领取善款,被发现后拒不承认。
他一究到底“每一个公益和慈善的便宜都不能占。”
他在网上看到有人发起品尝转基因玉米的活动,并宣称要创造条件让国人天天吃上转基因食品。
媒体人的警觉让他觉得这事有点不妥:我可以选择吃,也可以选择不吃。你可以说你懂科学,我有理由有权利质疑,你懂的科学到底科学不科学。
一场旷日持久的骂战由此拉开。
转基因说不清楚,他偏要搞清楚。
他自掏腰包,走访全球六个地区,进行30多场访问,最终精炼成一份68分钟的纪录片。他说民众要有知情权。
他与农大校长争辩,与方舟子开战,与一切“挺转”人士掐架。
而这一切却让他陷入了舆论的万劫不复。
他触动了庞大的利益集团。
他们一边从门缝里给他塞恐吓信,号召学生给他泼硫酸;一边又要给他高额封口费。
他的轴劲上来了“你们想要崔永元跪下求你们,服你们,门都没有,就说,就不要你们的臭钱。”
柴静当年做了部纪录片,激起千层浪。有人跑去采访他。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们这样的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可能别人也奈何不了我们,再攻击和谩骂,用什么招术都没用,只能激起我们的斗志。我们就是明知不可为,非要上火山。
是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些老电影的英雄情结一直在他体内作祟。
04
如果不是《手机2》,他应该正躲进小楼成一统,在大学里安心搞他的口述历史了。
《手机1》上映的时候,他正饱受抑郁症的折磨。
躺着的时候多,睡着的时候少。
他不想影响家人,独自跑到书房。
他盯着天花板,脑袋嗡嗡地疼。
他在很多个孤独的,睡不着的夜里想,如果跳下去会不会轻松一些?
电影的上映,让他雪上加霜。
电影内容对他高度隐射,他上街被人指指点点,他的同事被人误解,他的家人受到波及。
他情绪激昂,发表了一万多字的批判。
编剧刘震云道过谦:是的,无耻,为了赚几个快钱。
他对人性的看法至此发生了颠覆。
得知《手机2》要拍摄,
他找刘震云,人家支支吾吾说没有的事;
他找冯小刚,小钢炮熄了火只顾埋头吃饺子
面对人性之恶,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曝光大小合同,天价片酬;披露偷税漏税,洗钱圈钱。激起了舆论的一片惊涛骇浪。娱乐圈的底裤让他掀了个底朝天。
手机让他搞成了手雷。
利益集团疯狂反扑,他再次受到死亡威胁。
他迎头接招:你们当初做那些脏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今天吗?别再来说情打招呼了。你们去自首吧。
他依旧实话实说,只不过言辞激烈时的火药味再也没有乐队来冲淡。
05
熔炉里有一句话:
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能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这一点,在多少个辗转反侧睡不着的夜里,他就明白了:我改变不了这个社会,这个社会也改变不了我,算是扯平了。
多年前,他是穿着西服,发型考究的小崔,那时他是“邻居大妈家的儿子”;
现如今,他是穿着T恤,带着鸭舌帽的老崔,现在他是年轻人口中的“崔叔叔”。
世事沧桑,人生几度秋凉。
唯一不变的是,小崔较真混不吝,老崔也是这德性。
真希望睡不着的他,能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