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公公婆婆的爱情故事。
壹
公公,付绍仙,生于1942年,属马。婆婆,韦德群,生于1949年,卒于2005年,属牛。
婆婆常说:“我和他,一个属马,一个属牛,古人说的对,风牛马不相及,我们两人怎么能成一家人?争争吵吵一辈子,没完没了。”
可是,我怎么看,这两个人很恩爱呢?
吃饭的时候,老付同志殷勤地给韦丫头盛饭、夹菜,随手拂去韦丫头嘴边的饭粒。
洗衣服的时候,老付同志负责搓洗,韦丫头在旁边递盆、递肥皂、递衣架,配合得相当默契。
不过,第一次见公婆的时候,我确确实实被雷到了。
不知为了什么,老付同志和韦丫头都大声嚷嚷,我以为两个人在吵架,连忙躲在小付童鞋的身后。心想,你儿媳妇可是第一次上门,你们这么毫无顾忌地争吵,合适吗?
再看小付童鞋,他满不在乎,把他们当空气。我再仔细听听,偷窥一番,发现他们不像是吵架。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付韦氏交流方式。他们一辈子都在吼,生怕对方听不到自己。由于是吼,不仅不温情,还听起来像撒气。
我敢断定,他们一辈子没有吹过枕头风。不然的话,他们吹的龙卷风,把全家人都卷走了。
贰
之所以写公婆,是因为他们的故事,比我父母的故事精彩。我的父母,恩恩爱爱,撒了一辈子狗粮,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韦丫头就不一样了。她的身世非常可怜。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在她懵懵懂懂的记忆中,她和她的母亲,四处流浪、讨饭。
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一生未婚,收留了可怜的母女。韦丫头这才有了父亲,继父赐给韦丫头他的姓,给她取了名字:韦德群。
韦丫头和母亲,终于有了遮风避雨的家了。可惜好景不长,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韦丫头的妈妈生了病,不久就去世了。韦丫头只能与继父相依为命。饥一顿饱一顿,跌跌撞撞,不经意间,韦丫头长成一个非常好看的大姑娘。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吃饭大似天。有饭吃,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他们家有一个邻居,做早点生意。在他们那里,是数一数二的富豪(有饭吃)。
继父怕女儿饿死,就把她许配给富豪家的儿子,姑且叫他大宝吧。大宝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韦丫头压根就看不起他。但是,为了能让继父活命,她忍痛答应这门婚事。
结婚的当晚,韦丫头死活不上床,这可惹恼了大宝,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韦丫头性格倔强,向来吃软不吃硬,挨了打,韦丫头更加坚定,誓死捍卫自己的身体。
大宝父母见韦丫头的肚子老不见动静,常常当着韦丫头的面说:“别的女人,撅撅屁股就生儿子,你倒好,结婚三年连个蛋也下不了。”他们还教唆儿子打媳妇。
一次,大宝把韦丫头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后,韦丫头离家出走了。她的怀里揣着1.5元钱,漫无目的往前走。她感觉心被撕裂般地疼。她跳上一条船,又走了很远的路。她想只要不被大宝找到就好,她死也不会回去了。
天黑了。韦丫头走到付家湾,走到了老付同志的家。
叁
老付同志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一瘸一拐的,28岁还没找到媳妇。同村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子,他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可愁白了父母的头。当他们见到韦丫头的时候,两人的四只眼睛闪闪发光,眼珠子恨不得掉下来了。
当韦丫头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时,两位老人(确切地说,四位老人,除了老付同志的父母,还有他的伯父母)兴奋地差点跳起踢踏舞。
老付同志年轻的时候,长得一表人才,两只大耳朵扑棱棱地能扇风,眼睛大而有神。不走路的时候,是个健壮的帅小伙。
韦丫头说,不知咋地,只偷偷瞄了一下,就对上了眼。她留下来了,做了老付同志的媳妇(韦丫头常常自嘲犯了重婚罪)。
可是,好景不长,大宝多方打听,居然找上门了。四个壮汉,把韦丫头押回家了。
老付同志肝肠寸断,他们的蜜月还没过完,媳妇儿就被抢走了。韦丫头看不得老付同志的眼泪,还没有人这么对她好过,在这里,她被宠成了公主,第一次感到家的温暖。
韦丫头撕心裂肺地冲老付同志喊:“绍仙,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灰太狼的一句台词:我一定会回来的(婆婆在天之灵,可别骂我呀)。
韦丫头虽然被抓回家了,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想到自己的爱人还在苦苦等自己,韦丫头窜上窜下,泼皮撒野,闹得大宝家日夜不得安宁。
大宝被这个泼妇般的女人闹得没辙,只好放虎归山。
得到自由的韦丫头,马上回到了老付同志的身边,开启了幸福生活。
肆
老付同志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的伯父伯母也只有一个女儿,比老付同志大24岁,早就嫁作他人妇。四个老人把他宠上天,百般娇惯。
老付同志是个出名的大懒虫。不到日出三竿,他从没有起过床。娶了媳妇,也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习惯。好在,老付同志识文断字,是个文化人,在大队当会计。在那个艰苦的年代,老付同志养活了一家人。每月十元的工资,五元寄给老丈人,五元用于家庭开支。
四个老人虽然很爱儿媳妇,但是,他们年纪已经大了,重活都得靠韦丫头干。韦丫头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吃苦,从来也不觉得累。起早贪黑,大包大揽,把田地打理得有模有样,把邻居羡慕得眼睛红得像兔子。
韦丫头风风火火,争强好胜,寸土必争,因此常和人发生口角。她挺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照样肩挑百斤重物,端着梯子堆草垛。有个邻居,对她的霸道恨之入骨,居然想把梯子弄倒,好摔死韦丫头。幸亏,老付同志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梯子,救了韦丫头一命。
韦丫头看男人们抽烟,她也学着抽烟,看见男人们喝酒,她也学会了喝酒。老付同志虽然不赞成,但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野蛮生长。
老付同志当过教师、政府职员、建筑公司的会计。但是,他对家务和农活一窍不通,是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主。
韦丫头对老付同志的懒惰习以为常。她唯一能指挥的军队,就是她的四个孩子。每天,小付童鞋挑水,姐姐烧水做饭,给两个妹妹洗澡。韦丫头整日风里来、雨里去,但只要听说哪里有电影可看,有戏可听,再累,她也要拖家带口去看。脖子上坐一个,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还有一个实在带不了,哄了睡觉。大妹最是倒霉,她不大不小,正好留她在家。等这些看戏的人们回家,往往找不到大妹的踪影。大家慌了神。小付童鞋很镇静地趴在地上,把睡得香喷喷的大妹,从床下面拽出来。此时的大妹,满脸的泪痕沾着灰,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伍
老付同志很抠门,花钱像挤牙膏。有时,韦丫头自作主张买了东西,老付同志脸拉得老长。韦丫头想送给邻居一碗吃的,老付同志一把把东西夺回来,不准她送。要是孩子们打碎一只碗,老付同志的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可是,这个抠门的老家伙,退休之后迷上了打麻将。在牌桌上,他一向是舍得花钱的。这引起韦丫头的不满,整日和他吵。
钱在他手上,你韦丫头吵有何用?他照样屁颠屁颠地去麻将室。平日里,老付同志总是拿腿说事,说自己怎么怎么可怜,腿疼的不能走路。可是,麻将室的三楼,他每天爬上爬下,从来不叫苦叫累。韦丫头气得直跳脚。
韦丫头随性生活,加之,长期超负荷劳动,血压很高。她自个对此不在意,感觉不舒服了,吃片降压药,好了,就忘记了。
终于有一天,韦丫头倒下了,得了偏瘫。这可把韦丫头憋坏了。她可不能不干活,不能不赶热闹啊!那些日子,韦丫头整日寻死觅活,呼天抢地,就没有想好好活着。
老付同志耐心开导她,说,你看,你以后也一瘸一拐走路,咱们两人总算是龙配龙、凤配凤了。你伺候我大半辈子了,现在轮到我伺候伺候你了。这番甜言蜜语,哄得韦丫头破涕为笑了。
在老付同志的鼓励下,韦丫头的病渐渐好转,她从卧床不起,到生活自理,创造了属于她的奇迹。只是,韦丫头再也不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她整天呆在家里,愁白了头。
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高,对老付同志的不满也越来越多。老付同志倒是想得开,照吃吃,照喝喝,照玩玩,每天两场麻将,活得越来越充实,和韦丫头的落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
一天傍晚,韦丫头不小心摔了一跤,第二天就走了。老付同志嚎啕大哭。白天哭,晚上哭,逢年过节也是哭。他总是说,韦丫头是他的命、他的恩人,没有她,他一个残疾人怎么可能儿孙满堂啊。
牌友们没有抛弃他,把他从痛苦中拉了出来。现在,韦丫头去世十几年了,老付同志越来越老,也越来越落寞了。
他总是在小付童鞋面前说,他的命不如韦丫头好,韦丫头活着的时候,有他陪。韦丫头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他快孤独寂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