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你看床下是啥

林家小姐连做七日噩梦,每夜皆被阴寒之气侵体而醒。

第八日她发现守宫砂消失,腕上却多了一道诡异红绳。

父母急请道士,那道人盯着床底冷笑:

“嫁衣枯骨缠三世,姑娘——你压着人家的婚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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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得化不开。


更漏迢递,颤巍巍地滴到三更。

林府千金林婉的绣阁内,冰鉴徒劳地吐着丝丝凉气,却压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她睡得很不安稳,云锦薄被下,身子细微地颤着,额角沁出冷汗,濡湿了鸦青鬓发。


又来了。


那东西悄无声息,裹挟着墓穴深处才有的冷,沉甸甸地压上来,缠缚住四肢百骸。她挣扎不得,呼救无声,如同被抛入冰封的深潭,连魂魄都要冻出裂痕。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那冷气蛇一般钻入肌理,啃噬那一点温热的心跳。


猛地,林婉吸一口气,挣脱出来,整个人弹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离水的鱼。


月光透过窗纱,一片惨白。


她抱着胳膊,牙关止不住地磕碰,冷,彻骨的冷,从那梦魇里带出来的阴寒缠在身上,久久不散。


这已是第七夜。


翌日清晨,贴身侍女秋云照例送来温水巾帕,侍候她梳洗。挽起中衣袖子时,秋云“咦”了一声,动作顿住,眼睛直勾勾盯着林婉莹白如玉的小臂。


那一点鲜红夺目的守宫砂,昨日还好好儿的,此刻,竟踪迹全无。


林婉心下一空,猛地抽回手臂,自己瞪眼看去——原本点着守宫砂的那处皮肤光洁非常,莫说朱砂,连一丝红痕也无。


反而……腕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纤细的红绳,像是用极细的红丝线编就,贴肉缠着,勒得并不紧,却异常醒目,那红色艳得古怪,触手一片冰滑,寻不着线头,也解不下来。


“小姐……这……”秋云脸色发白,声音打了颤。


林婉怔怔看着那红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头顶,比那七夜梦魇更刺骨。她猛地起身,翻妆奁,倒抽屉,疯了似的寻找,指甲划过木匣,发出刺耳的声响。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枚象征着清白、父母自幼便为她点上的守宫砂,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爹!娘——!”一声凄惶的哭叫,终于冲破了绣阁的寂静。


不过半日,林府上下已是阴云密布。


林老爷夫人又惊又痛,看着女儿腕上那抹甩不脱的诡异红色,听着她泣不成声地说那七夜可怖的冰寒梦魇,林夫人几乎晕厥过去。林老爷强自镇定,一连请了三位城里名声最响的大夫,脉象却都平和无恙,只说小姐或许受了些惊吓,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对着那消失的守宫砂和莫名的红绳,皆束手无策,嗫嚅着告退。


流言蜚语却如野火,悄无声息地烧出了林府高墙。


当日下午,林老爷一咬牙,命心腹家仆快马加鞭,连夜从城外荒僻的山观里,“请”来了一位道士。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半押半架。那道人被推搡进府时,一身旧道袍洗得发白,皱皱巴巴,看着五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却浊得很,像蒙了一层隔夜的茶垢。他甩开家仆的手,捋了捋被扯歪的发髻,四下打量这雕梁画栋的府邸,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似嘲非嘲。


及至踏入林婉的闺房,他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那点子浑浊懒散顷刻间散了,眼神锐起来,像针,冷飕飕地刮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他不看垂泪的小姐,不看焦急的老爷夫人,鼻子微动,似乎在嗅着什么。


房里一时静极,只闻林婉低低的啜泣。


道人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垂着软烟罗帐的拔步千工床上。他缓步走近,绕着床榻走了半圈,脚步定在床尾处。


他忽然俯下身,也不顾尘埃,半跪下去,侧头将耳朵贴近那床底板,凝神细听。


良久,他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灰,脸上那点冷锐忽地化作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怜悯、讥诮,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森然。


他转向面色惨白的林婉,嘴角扯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嫁衣枯骨缠三世,”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冻得人心头发僵,“姑娘——”


“你压着人家的婚床了。”


话音砸地,满室死寂。


林婉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珠挂在睫毛上,忘了滴落。林老爷张着嘴,喉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音。林夫人腿一软,全靠身旁嬷嬷死死架住。


那道人再不看众人,只朝那张华贵无比的拔步床抬了抬下巴。


几个健仆被老爷哆哆嗦嗦地催促着,硬着头皮上前。沉重的床榻被吆喝着、喘息着挪开,露出底下平日绝难见到的一方地面。


积年的灰尘絮网被搅动,飞扬起来,在光线里张牙舞爪。


地板之上,竟隐约可见几道深色的、扭曲的痕迹,像是某种泼洒干涸后的遗留,蜿蜒着,没入地板缝隙。


一个仆役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沾上一点放入鼻尖,旋即脸色大变,猛地甩手——


一股极淡、却顽固不散的腥气,混着陈腐的土味,弥漫开来。


那绝非寻常污渍。


道人冷眼看着,哼了一声,仿佛在说:果然。


而林婉腕上那圈红绳,在此刻,毫无征兆地,猛然一烫,像烧红的铁丝烙了上去。


她猝不及防,“啊”一声痛叫,捂住了手腕。


林婉的痛呼还噎在喉头,那道人已疾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凌空划出一道符印,口中叱道:“尘归尘,土归土,强留人间,尔心何苦!”


咒言一出,那地板缝隙间渗出的腥腐之气骤然一缩,仿佛被无形之力逼退。


“取烈酒,生石灰,快!”道人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


林老爷如梦初醒,连声催促下人。不过片刻,东西备齐。道人亲手将生石灰撒在那片深色污迹上,又泼上烈酒。刺鼻的白烟“嗤”地冒起,伴随着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得刺入骨髓的嘶嘶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被灼烧、挣扎。


烟雾缭绕中,隐隐约约,竟似有一声幽怨至极的叹息,散了。


道人面色凝重,示意仆役:“挖开。”


锄镐落下,撬开那几块染污的地板。泥土翻出,一股更浓重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向下不过掘了尺余,锄头便“磕”一声,碰到了硬物。


几人小心翼翼清理开浮土,底下露出的,竟是一具已然朽烂不堪的薄皮棺材,棺木黑沉,上面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漆皮痕迹。


“开棺。”道人令下,声音里没有半分迟疑。


棺盖被撬开一角。所有凑近的人,包括林婉,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向后倒退。


棺内,躺着一具裹着残破大红嫁衣的枯骨。衣物尚且能看出昔日鲜艳,如今却已褴褛,粘附着泥土。那白骨森森,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指骨紧紧扣着一块半腐的鸳鸯戏水红盖头。


而最骇人的是,枯骨的右手腕骨上,赫然也系着一圈褪色发黑、却依旧能辨出原本艳红的绳线!与林婉腕上那根,一模一样!


那根绳线仿佛感应到生人气息,竟无风自动,微微颤晃起来。与此同时,林婉腕上的红绳再次滚烫,痛得她几乎跪倒在地。


“痴儿!还不明白吗!”道人指向那具枯骨,对林婉厉声道,“这便是你身下婚床的正主!她含怨而终,执念未消,缠附于此地,见你年华正好,姻缘将至,心生妒恨,便强拉你魂入梦魇,要你替她完成这未尽的婚嫁!那红绳,便是她强拴给你的聘礼!”


林婉听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父母更是面无人色,抖得如风中落叶。


“道长!求道长救我女儿!”林老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道人叹一口气,神色复杂:“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所求,不过是一个归宿。”


他令人在院中桃树下另掘一穴,取来新席新被,将那具枯骨连同那破旧嫁衣、盖头小心移出,放入新棺。又让林夫人备下香烛纸钱,四色果品,权当祭奠。


道人手持桃木剑,脚踏罡步,诵念往生咒文。纸钱焚化,青烟袅袅,盘旋着升入渐暗的天空。


仪式将毕时,一阵微凉的穿堂风吹过,拂动了林婉的裙摆,绕着她腕上红绳转了一圈,那绳上的灼热竟缓缓褪去。


最后,道人走到林婉面前,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剪刀,刃口寒光一闪。


“姑娘,忍一忍。”


“咔嚓”一声轻响。


那根无论如何也解不下、剪不断的红绳,应声而落。掉在地上,竟化作一小撮灰白的纸灰,风一吹,便散了。


而林婉腕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再看那具新棺中的枯骨,腕上那圈黑红色的绳线,也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一切尘埃落定。


林府上下,恍如隔世。


三日后,林婉闺房内所有物件,尤其是那张拔步千工床,被尽数搬出,在道人主持下于郊外焚毁。冲天的火光中,隐隐有一袭红衣虚影对着众人盈盈一拜,最终消散于烈焰之间。


林家另择吉地,重建了小楼。


只是经此一事,林婉眉宇间总添了一缕挥之不去的轻愁。偶尔午夜梦回,那渗入骨髓的阴寒似乎仍盘踞在记忆深处。


而城中关于此事的传闻,版本越来越多,越传越奇。唯有林府之人,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唯有那株移栽到新院中的桃树,次年春日,花开得异常绚烂,灼灼其华,如火如荼。


仿佛一场沉寂了太久,终于得以安息的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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