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渐渐久了,在这条路上,越往前走我就越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盘黑白围棋上的一颗棋子。棋盘之上虽是黑白分明,但也还好,相处久了黑与黑、黑与白也会产生些别的故事。你会说黑与白之间会是相杀,可即便黑白之间的相杀,也是围杀。围棋之间的相杀,在杀意未现之前,黑与白都拥有无限可能。
总的来说,黑白围棋之间的相杀,不会如象棋那样——单枪匹马,相遇之后,非死即伤。
可我们纵然只是一盘围棋上的棋子也就罢了,我们作为棋子却在不停地被打乱,不停地重组为新棋盘上的棋子。在新的棋盘上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因此我们孤独。可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拥有无限的精力,我们会在新的重组之中迫不及待的去认识一个新的人,无论黑白,即便我们可以预见——很快,我们就将会被打乱进入下一盘棋。
我与啊单,就是这样的黑白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拥有无限精力。
我与啊单相识的开始是我是校文学社的主编,她喜欢我的诗。
要说起我和啊单的故事,很纠结。这纠结体现在我与啊单的故事很长,也很短。很长的却可以用几句话就说完,很短的说是很短,却要说很长,而说完了再回头看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先说很短的吧。
在很短的故事里,我与啊单真正的接触只有过几次,这其中包含高中的时候我们互换过一次生日礼物和找我借过一次书。
其次,值得一说的是一八年的那次相见。
现在算来,那是我们在生活的交集中,唯一一次很正式的相见。
那年她刚好读大一。
我们不同年,也就不同级,而我又是读的技术培训学校,因此她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半年。我在前面说过,我毕业之后会选择创业,也说到做到,毕业之后就真的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公司。公司的名字很好笑,叫“灭霸科技”。
刚毕业的那半年可以说是这些年我创业的最低谷时期,这体现在经济条件上。那半年的时间里入不敷出已经达到了极限,还欠下了一大堆债务,就连平时出去玩儿,也是拮据得连水都不会买一瓶。但我不愿意让啊单看到我的拮据,因此卖了才买不久的手机,买的时候一千多,卖了六百,还了花呗,还剩四百多。
拿着剩下的四百多块钱,我去见了啊单。
那是盛夏的时节,太阳很大,我站在她所就读的大学门口等她。那年,在生活上的我性格还有些腼腆,一个人走在大街上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更别说站在校门口等一个人了。而那天又正好周末,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很多人让我感到更加局促不安,我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衣服,一会儿故作很忙的样子看看手机,等了有些时候,她才从校门口里走出来。
许是因为那天太阳很大,大得令人烦躁和眩晕,我并不记得当时她穿的什么衣服和样子了,这导致后来的我在偶尔想起她的时候,只记得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她是个姑娘。
即便我们在双方的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而且那次见面也是相隔了快两年左右,但我们一见面却像经常接触的朋友那样熟悉。
那天,我们一直在离她学校不远的商圈里转,我们说了很多话。
她说:我穿衣服越来越有水平了。
我说:我的品味什么时候差过?
我对她说起我的公司,她说你们公司名字太搞笑了,像卖杀虫剂的。
我说:那就搞科技杀虫。
……
到了饭点,我请她去吃饭,饭后我们一起抓了娃娃。娃娃机一币一抓,一个币一块钱。囊中羞涩,每次娃娃机响起开始的声音都让我一阵肉疼。
最后下来,好像抓了二十多块钱的,又是我的一顿饭钱。
要说来,那还是我第一次抓娃娃,以前都是在电视里见过,或是走路经过的时候看别人抓。然而我对抓娃娃或许有些天分,或者是我的运气很好,那天我第一次上手就抓了一个,是个黄色的丑小鸭。
值得一说的是在抓起那个娃娃的一瞬间,我的身体中顿时升起了无限的成就感。那成就感的程度怎么说呢,比我在后来经历的任何有成就感的事情上都要高。因为抓起那个娃娃,当时看什么都是顺眼的,创业的各种烦恼都一扫而空,在那天剩下的日子里,走路都些飘了。
抓到的娃娃自然是送给了啊单,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至于是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
关于抓娃娃,我还需要补充的是,在后来的时间里每次和朋友出去玩儿,或者自己去什么商场玩儿,只要看见娃娃机,我都会去抓。而且因为事业上较为顺利,每次还都是五十、一百、几百的抓。
想来,抓娃娃这项娱乐,也许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因为那娃娃机里琳琅满目的娃娃,而是想在自己乏味的生活中从娃娃机上获取一些别的感觉。那感觉是你操控那个爪子时的掌控一切,是爪子落下去抓起来时的紧张,是爪子摇晃几下上面的娃娃又掉下去的失望和暗骂,是爪子稳稳地抓起来将娃娃放在出口时的激动,是你弯腰将娃娃从出口拿出来时的自豪。
其实我想要说的时候,在后来无数次抓娃娃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啊单,想起那年我拿着卖手机所剩下的钱去见啊单,想起当时因为拮据不敢玩儿太久,想起我抓的第一个娃娃是送给了啊单,即便它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了。在后来抓娃娃的次数里,每次我都会抓上几个。可每次再抓起那些娃娃的时候,虽然也有过成就感,但再也没有了那次和啊单一起抓娃娃时的感觉,也总觉得那些娃娃没有我送给啊单的那个好看。
除了那次见面之后,再后来我和啊单之间的见面都是匆忙的。这其中包括她来找过我一次,我给她买了她喜欢吃的板栗。还有我去她们学校听过一次关于文学的讲座。再有,就是我请她看过一场电影。
值得一说的是那场电影。
那场电影很巧,整场电影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就是说我们花了普通票的钱,享受了VIP级别的包场待遇。后来我与朋友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打趣说是享受了一把情侣场。
但我们不是情侣,一分一秒也没有有过。
一九年的时候,我写过一篇文字,名字叫《渡》。文字中我提及了一件事,事情是一个在一个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坐了二十几公里的车跑去守着一个姑娘。那是她第一次出去喝酒喝通宵,她说害怕。
这个姑娘就是啊单。
当时我已将躺下了,但一收到她的消息我就立刻起来穿着衣服赶了过去。因为她们是一群姑娘在喝,所以我一个异性进去就显得很不方便,就只能站在KTV不远的地方等着。
我说:如果出什么事情了,就给我发消息。
我想只要她一发消息,我就会冲进去,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
当时的时节已进入了严冬,还是凌晨一两点钟。我站的地方是离KTV不远的十字路口,四面来风,冷冽如刀。即便我出门的时候就预测到了会很冷,还为此多穿了几件衣服,但事实是我还是低估了那个时节的寒冷。为了躲避寒冷无处不在的追杀,我只得来回地往返于厕所和十字路口之间。
那天晚上自然是什么危险也没有,最后直到六点左右我才开始回家。到家后啊单给我发来一条消息,她说谢谢,说她很感动。
她还问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那篇文字中我提及这件事的时候说:那是我二十年来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现在我二十四了,我仍然要说:那是我这二十四年来,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
这些就是我和啊单之间很短的故事,接下来该说那个很长的故事了。
我前面说过,在很长的故事中,说是很长,但却可以用几句话说完:我和啊单认识了很多年,在那很多年里,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那些年里,我们每次只要一开始聊天,就会聊一整天,聊到深夜。
我想,如果说出去的话拥有重量,即便一句话仅仅只有一点点重量,我和啊单之间那些说过的话,也足够装上一车。
那些话中大多数都是我在说,我跟她说起我的等待,说起我的诗、我的文字,说起我的生活,说起我遇到的每一个人。
真的,在那些年里,我和啊单说了很多很多,说了一切。
我在此刻很惊异与我和啊单那时候的关系,怎么可能有一个人能陪你说很多很多的话而且还长达多年呢?
我说这个故事很长,是因为我和啊单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说了很多年。可是此刻,我已经无法再一一说出我和啊单说过的那些话了,也不能说起当时我的感受,所以,我只能遗憾的用这简单的几句话来说完这个故事。
故此,我也不能再说出这个故事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然而我仍旧是不忍心就这么简单的说完,我还要说,在啊单不再是啊单之后,我也遇过很多可以说话的人。其中也有一聊就可以聊很久的,但这很久也仅仅是一两天而已,更长的也不会超过一星期,相对于我和啊单来说,这什么也不是。而且在这很多很多之中,我们所说的话,大多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更像是废话。我再也没有和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聊得和认真,那些话即便可以拥有重量,对所有的人说过的所有话加在一起,也轻如羽毛。
现在我可以说说为什么我和啊单的故事很长又很短了。
故事很短是因为在生活中我们除了知道双方的名字,其他的并没有太多交集。甚至说是知道名字,到了现在我还需要努力地去想一下,才能想起啊单真正的名字。很长的是,在啊单还是啊单之前,她知悉我所有的一切。
“啊单还是啊单的时候”也就是说:啊单后来不再是啊单了。
其实我和啊单之间的结尾,不是因为我和啊单渐行渐远了,而是因为后来的啊单不再是啊单了。
而啊单之所以不再是啊单,是因为我,是因为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每次聊天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一句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你想啊:一个让你疯狂过的人,一个知悉你一切的人,你怎么会忍住让她只是你的朋友?
开口的是我,记不得啊单是明确的拒绝,还是含混不清的绕过了,但最后的结果是我删了她。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另外一个人手机中的一串数字,一个号码。我删了她,也就意味着: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她。
我也许是一个薄情的人罢:无论怎样深的关系,无论多少年,只要那关系不是我想要的关系,就不会再让它存在。
但我终究是一个纠结的人,我一边决绝的想要放下一切,一边又认为既然可以决绝的放下,为什么又不可以让它继续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让它在无声的沉默中慢慢消亡?
因此,故事的后来,我再次将代表着啊单的数字放回了我的世界,但啊单再也不是啊单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话说了,也再也没有见过面。
当然,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是早就知道了的。啊单在我打破沉默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啊单了。而我再次将她放回我的世界里,不是因为不舍,进而不如让我和她的故事在时间中无声的消亡吗?
我失去了啊单。
我前面用了很长的一段话去说我们的生活,去说我们犹如黑白的围棋,但并非是固定于一盘棋上的棋子,我们在不断地被重组为一副新的棋子。在这重组中我们不断地孤独,不断地去认识新的人,让自己并不孤独。其中,我没有说完的是:到了最后我们终于在这不断地重组中变得精疲力竭,我们终于开始去相信人生而孤独,也开始去习惯孤独。
在这种“犹如”的反面,我也说到了象棋。如是看来,最后的我们都从黑白色的围棋变成了一颗象棋。这之中,无论重组也好,无论再踏入另一盘新的棋也罢,马走日,象走田,我们都拥有自己的宿命,相逢不必相识,我们之间或是彼此搭桥,完成目的。或是彼此相杀,非死即伤。
而啊单于我,怎么说呢,她是我成为围棋和象棋之间的分水岭。和啊单相识的时候我还是一颗围棋,在啊单不再是啊单之后,我终于成为了一颗象棋:自她之后我再不与任何人说起我,再不与任何人说起我的故事。
也就是说:自啊单之后,我不再拥有故事。
最后,以一首因她而写下的诗结尾吧。
飞鸟
夜里我梦见一首诗:
大雾 黄昏 森林 地平线。
我的角色是撒满种子
没有影子的笼子。
你像我给你的名字
——你在飞
——你要飞
——你还是要飞。
我在黎明思考这必然的形式
你就是我给你的名字:
飞鸟,飞鸟
——你还在飞
即便我愿意替你完成
所有还未开始的漂流
你也用羽毛紧贴我的骨头
甚至抵达血液不安的隐秘
可我在撕裂你的天空!
——你在飞
——你还在飞
——你还要飞
那些长在我骨头里的种子
也永远不会开花
即便那是老去的玫瑰笑着
留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