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五的身体拖着35码绣花鞋。13岁的老李靠着一张嘴、 一双脚走遍了大半个平原。老李是我的姥姥,一个不识字却总能说到人心坎的农村妇人。
小时候躲在玉米地里看见过日本人进村、进过粮所食堂、啃过树皮、跟着大队挖过大河,每年冬天都要一个人坐火车去给远在深圳的女儿看孩子。
童年记忆里的夏天,知了很噪,冰棍很甜,姥爷的蝇子拍满是老李歪歪扭扭的粗线脚。
老李会用几根细竹竿在平楼上支起一个小蚊帐 ,铺上席子。不等天黑就让我们抱着碎花毯子 、拖着满是小补丁的红旗布枕头爬楼。
而老李总是会等到我们几个小孩玩累了,拿着蒲扇、小蛇头蚊香、和打开一档就能直达二姥家的老美牌手电筒慢悠悠的走上来。
先把我们一个个按玉米棒个头摆好,老李摇着蒲扇开始一天晚安故事。
小妹很喜欢老李讲的黑包公捉妖的故事,但总因为害怕捂着老李的嘴不让往下讲。鬼魂、铡刀、坟头、大火、这些带有浓重黑色彩的词满足了我对民间奇异故事的全部想象。
大多数的夜晚老李都在重复这个没有结尾的故事。不过那晚我听到了第二个故事,是关于老李自己的。
老李的母亲是一个裹着小脚的妇女,在老李去往东北的第三个年头过世了。原因是在地主家做帮工碰碎了一个花瓶。那年头没钱,怕追究。就自尽了。
“那几天很奇怪,老是心慌,好几次打错饭”老李嘟囔着。果然老家传来了信。顾不得好好道别,托人买了当天的票,揣着两个窝窝头就踏上了回家的路。而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
“算算,50个年头了”
出了门的老李不知道怎样坐公交,逢人问,才知道是先买票,后上车。
跑了6.0公里去等下一个公交站口。泥泞的冰碴路,笨重的棉布鞋,两条泪河滋润了老李那张带有血丝的稚气面颊。
13岁的娃失了娘。
村里不通公交,一双脚 ,从县城跑到了家。
脚底面的血泡爆开成了浆糊。
不敢怠慢,料理完后事,跟着大伯去生产队报到。拇指的红手印几天都没洗掉。
那年冬天的雪下的很大,生产队铲了足足10天的雪,老刘家的二愣子领着一帮小子戳屋顶的冰溜子。
接着开始跟着挖河队挖河,老李用手比划着那条河,从南到北、工程是多么浩大,大家是多么的热情。
老李频频翻身,坐起来看看 又躺下。当然 ,我没吭声。 我想老李肯定想太姥姥了。
语文课本上说北斗七星能指引人们去往正确的方向,那晚一个人赶路的老李是否也靠着北斗七星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再大点,我就没在老李家过暑假了。忙着上辅导班、忙着上网冲浪,忙着qq加好友。
而老李家只有一台过了气的大头电视机。画质模糊,无法调节。不过有两个频道画质出奇的好。一个中央一频道,一个戏曲频道。
前年因为要上大学,我和二姨家的孩子一起陪老李过暑假。
乡下空气很好,就是手机信号太差,半天发不出去一句哈哈哈。
老李显然很开心 。逢人介绍 ,这是二妮家的闺女, 这个是三妮子家的老大。
一瞬间,眼角的皱纹开了花。
一向轻松的老李,那段时间很忙,门前的那把躺椅跟着失了神。
忙着早晨的一碗面筋汤 ,忙着赶集买上一小车的西瓜,忙着让村里刘会计拉网线,忙罗着让舅舅打电话装空调,忙罗着她的哪条小碎花裤可以换掉我们腿上的破洞裤。
时间过得总是那么快,开学的日子到了。换回了那条破洞牛仔裤,告别了门前那把竹椅板凳。去奔赴下一段旅程。
走的那天,我们频频向老李摆手,微风中,飘零的银发恣意的摆动,我想起了那晚的老李。想起了刘十三的外婆—王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