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臃肿的白人警察捧着肚子走到一个黑人小孩面前说道。
“汤姆。”孩子看起来约摸十二三岁,瘦弱,光头,破烂肮脏的加大码T恤衫拉长到膝盖,不搭调的花纹沙滩裤藏在衣服里面,显眼的白色球鞋上有大块黑色污渍。
“从哪里……”警察边提他那已经崩坏一只扣子的裤子边问。
“非国。”一个极其熟练的回答。
又一白人警察走过来,拿着一沓纸,走过来时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抬起头来。”说着后来的这位高个子白人伸手捏住汤姆的脸颊,左右仔细查看。
“不是个女孩吗?”胖警察指了指纸上的模糊的通缉人像和下面的简略资料说。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个下面过风的。”高个子斜眼看了胖子一眼,把手伸进黑人小孩过长的破烂衣服里面摸了一把。汤姆毫无表情地看着那只手,睫毛微微颤抖,始终没有动一下。
“嘶,还真是男孩子。”高个子警察收回手,拿着资料走向下一个偷渡者。
待两个警察走后汤姆悄悄从鞋底取出扁平的小圆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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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
一艘细长的黑色渔船,趁着无月向米国边境前进。不到一张双人床大小的船上挤着十几个人,一群看起来半大的小孩和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女人。本来不该被发现,因为接应者说算好了查岗警察的作息,偷偷调整了灯塔的照射方位,在海岸边选好了隐秘的入港处,只要保持安静,所有人当晚就可以到边境一个隐蔽收容所睡个安稳觉。
可是当船接近海岸时,整个海岸突然被照亮,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你把这个放进去。Lily。”一个中年女人拿出一根长条的硅胶模型,“记住,你是汤姆,一个男孩,从非国来。”
Lily把模型放进裆部,船上其他几个女孩也这样做了,而且她们来之前都换了发型。这是趟没有希望的偷渡,即使这些孩子到了米国也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像人一样活着,不过,好歹能活着。
“再见。简。”Lily和这个伟大的妓女相拥在一起。片刻后简松开双臂,捧着女孩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说道:“不用为我伤心,你知道我的病,能在大海中死去也许能洁净我的灵魂。晚安。”
Lily从脖子上摘下表盘,放进鞋底,然后眼睁睁看着简无声地从船沿上滑进了海里,没有挣扎,渐渐沉没在黑暗的海水里。船上慢慢响起一片不能自已的抽泣声。
看着雪白的海岸,有一瞬间也想跳进海里,因为她知道再怎么样也逃脱不了命运,明天又是挣扎或者是死亡。她从出生开始就在暴力和血腥中苟且着,七岁与双胞胎哥哥被分别卖到沙国南部和北部;八岁便扛起了枪,十岁在暴动中为了自保用军刀抹过别人的脖子,接下来的三年因身手灵活被雇佣在黑市里偷盗。第四年,沙国最大政权被米国“自由”军队彻底控制后,他作为流浪儿童被纳入“白墙计划”保护对象。十五岁这年杀害多名米国军人与一群黑人儿童潜逃到沙国边境。认识了十八岁的汤姆和一个叫简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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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前一天。
简做完最后一笔交易,老顾客得到生理满足后,答应了她的请求给了她一笔钱和一艘船。男人离开后,十几个瘦小身影从地下室钻出来。
“我先去洗个澡,这些钱你们拿着明天买干粮。”简已经整理好床铺和衣服,拿起床头的钱塞给较大的一个孩子。走进了只有一块布遮挡的简陋浴室。
“如果按计划A我们是可以顺利抵达米国边境海岸的,我的朋友会在那边接应,他是个信得过的人。”汤姆是个会发光的男孩,在这群流浪儿童中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气质,说话时手上的小动作和表情就像是电视上参选的议员,他对着面前十多岁的少年少女们说着,“这个你拿着,Lily。”
汤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圆盘放到Lily手上,说:“这是定位仪。到那里后你会看到信号,跟着信号标记走会发现一只装有食物弹药的箱子,如果……你们”他咽了口口水,眼神露出一种怜悯又复杂的眼神,“被发现了,就启动B计划,想办法找到这个箱子,制造混乱往北面跑。”
Lily点点头,其他孩子凑过来看了看那圆盘,其中一个孩子问:“接应我们的是你的朋友?”
“嗯。”
“你们怎么认识的?在米国的朋友?”一些孩子开始疑惑起来,这个刚成年的少年两个月前加入他们,一直表现地很“出色”,总能为他们找到食物,带领他们避开搜查。
“呵呵。”汤姆立刻换上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他的脸算得上精致,只是穿的和他们一样破烂,总是用温柔的言语和表情打破女人和孩子们的心理防线,他轻笑一声后说:“我的那个朋友是我逃亡的时候认识的,他人脉广,成功地偷渡到了米国,他……一直对我有点意思,所以愿意帮我。”
“知道了,大家回去睡吧,这两天不要你们不要出门,我去打探港口情况。”Lily驱赶着孩子们到地下室睡觉,转头对汤姆一笑,“谢谢你,帮我们。”
“为什么要谢我,又不只是帮你们,我之后也要过去,你们只是先走一步而已。”汤姆一改之前怜悯的眼神,眼波里泄出一丝暧昧来,他盯着Lily。
Lily不敢多看他,只是低头说:“你送我的鞋洗不干净了。我当时应该小心点,不该让他们发现我也不该杀了那个该死的混蛋。”
“亲爱的,不要自责了,就算你没有杀死那位警察,我们也不可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个地下室迟早会被发现。而且,那位白人警察……他该死。”汤姆弯起嘴角,用温暖的大手摸了把Lily的头。
Lily黑色的皮肤遮掩了脸上泛起的微微红晕。她握了握汤姆的手,然后转身进了地下室。
在地下室唯一的桌子上,昏暗灯光下Lily写下一封信:“亲爱的汤姆,如果在米国我们顺利汇合,请让我回报你的温柔。”写完后她将信藏在汤姆的枕头下。然后拿起自己枕头下的一张报纸,带上帽子出了门。她穿过几条小巷,到垃圾场旁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报纸上的那串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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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
怀特小姐是米国最大报业集团的底层记者。大学毕业第二年的她是个再次接受了到沙国调访的任务。
“你知道的,我们的‘自由’军队成功地拯救了沙国当地居民,残暴的首领已经被我们征服了,‘白墙计划’也已经启动快三年多了,你去看看当地的好情况。”总编把最后三个字咬地很重。怀特小姐道了句明白就出发了。
其实刚毕业的时候她就已经去过沙国,那是“白墙计划”刚刚启动,她怀着自由和博爱的信仰到沙国当志愿者。可是她信仰在白墙里被彻底击碎。
“白墙计划”指的是,建起白色围墙,为无助的居民提供庇护。让白墙成为沙国抵御风沙、战争侵害的屏障。白墙内形成沙国最大的收容区域,上万人在里面生活。
怀特小姐第二次来到沙国,用一篇篇真诚的文字写着米国对沙国的志愿是何等地充满人性。不过这些稿件是她来之前就编好了的,到沙国后每天发送一篇回国。然后自己在沙国寻找一年前她看到的那群孩子。
她记得一个叫Lily的女孩,记得她的眼睛和她身上的伤,记得她拿起枪指着她的样子。
没想到,刚到的沙国边境的第二天她就遇到了一个叫汤姆的男生,说他知道一群黑人孩子躲在妓女巷里。
“我是从沙国南边逃过来的,看到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跟我是同类人,我正要去找他们,你要一起吗?”汤姆用真诚的笑容打动了怀特。可同时他的话又让她担心起来,她们藏在……妓女巷?
两人在Lily出来偷吃的时候发现了她,成功在巷口拦截了她的去路。
“别害怕,还记得我吗?Lily。”
“你……是那个记者?怀特小姐。”Lily警惕地看着怀特旁边的男孩,一点一点往后撤。
“是的,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你,真是上帝保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怀特双手放在胸前闪着泪花说。
“他是谁?”Lily指着汤姆说。
“我跟你们一样。”汤姆立刻说道。
“你们跟我来。”
到了简的地下室,记者环顾四周后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别哭了,行吗?你怎么一点也没变。”Lily递给怀特黑糊糊的手帕,让她擦眼泪,怀特也没有嫌弃就直接用了。
“那之后我联系了许多同行,跟她们说你们的遭遇可是她们都不愿意相信我,我只好自己找资本家,希望他们可以资助一下,然后我亲自监督资源的配送,好让白墙里的孩子可以过的好一点。而我会协助他们宣传自己,在世界报和网站上宣传他们。可是还是没有人愿意帮助我。直到一个即将参选的议员直到了我,他说愿意帮助我,还要帮我曝光白墙的真面目。他真是个好人。”怀特告诉孩子和简自己的经历,“不过这需要你们的帮助,我需要证据。”
“不,你太天真了,怀特小姐,如果真得有人愿意帮助我们,早就有人站出来说话了,那个议员一定是骗你的,他没有理由帮你,帮我们。”Lily冷静地说。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是我发现这个白墙计划是他的竞选对手参与的。所以他有理由用这个事件的曝光击垮对手。”怀特眼里的希望之光照亮了这个阴暗的地下室。可她的话始终没说服这群已经对人类失去信任的孩子,不愿把自己暴露在公众之下。怀特只好留下一笔钱和联系方式先离开,打算再次潜入南部的白墙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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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前一天。
Lily在电话亭按下了怀特的号码,无人接听。
电话另一头,米国边境,怀特正在那位议员的身下,嘶哑地哭泣。她的手机被扔在了床底下,响又响。
“你也叫Lily?”身材修长,整齐的背头,分明的脸部轮廓,和浅色的眼睛。莉莉·怀特这才明白,他口中的儿子是谁?他们长得真像。这群政治家竟然利用自己的儿子来实现权利的控制,不,他们身上流淌的着一样的血。她懊悔地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天真,会认为一个政治家会轻易帮助自己。他们都是一伙的,怎么会捅破资本的丑恶面具。
“谢谢你了,怀特小姐,给我们提供的信息都非常有帮助。呵,你顺从点我还可能留你一命,在明天‘菲尔顿父子到边境安顿移民,意外抓获沙国杀害自由军队的通缉犯’的新闻上属上你的名字。”菲尔顿先生扯了扯自己的领带,举起手枪对准了莉莉·怀特。
汤姆从枕头下拿出那封信,在黑暗中轻轻撕碎冲进了下水沟。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电话,躲在被子里发出简讯——明天零时三十分猎物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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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一小时后。
Lily打开圆盘看见了信号标记,等到警察放松警惕,打算带着他们到遣返船上时,吹响一声口哨,所有孩子开始往哨卡冲。一个警察赶紧拉响了警报。
孩子们横冲直撞,掩护Lily找箱子。
“别跑,再跑我们就开枪了!”警察向她们包围过来,Lily用灵活的身手躲过他们。一半孩子已经被抓住,她红着眼带着剩下的孩子往前跑,冲进了北侧的树林。警察被甩在百米身后举着枪追过来。Lily在一棵树下发现了箱子,她慌忙跑过去跪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打开那一刻表盘发出尖厉的警报声,刚甩开的警察听到声音赶过来把她们都抓住了。她喘着气脑袋空空的,任由被押着走。随后,Lily和其他孩子被绑在一块坐在地上。
这时,一艘船从海上开来,不紧不慢地停靠后,上面走下一个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的刚成熟的少年。插着口袋,意气风发地走到Lily面前。由于抓住了偷渡者,海岸灯光熄灭了一部分,变回了原来的昏暗。白色在黑暗中很显眼。
“Lily,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重逢,我特地打扮了一身来找你呢。”汤姆弯起嘴角,弯腰对着Lily说话。
“你到底是谁?这对你有什么好处!”Lily深吸一口气,用有力的声音质问,她心底的又一丝柔软被碾碎了。
“我就是那个想帮你们的议员的儿子,今天来这边安顿移民,顺便抓住了你们这群杀人犯。然后我们会用新的移民政策来讨好选民,这次竞选我父亲一定能成功。多亏了你和那位记者小姐的帮助。”汤姆绕着Lily转了两圈,啧啧两声,继续说,“你不会以为我真得会喜欢一个黑鬼?哈哈哈哈,和那位记者小姐一样天真可爱。我们的确可以利用白墙的真相击垮竞选对手,不过白墙倒了对米国以后的布局不利,万事当然还是以大局为重。你以为白墙里为什么没有成年人,他们都为米国在世界各个角落做着贡献呢。”汤姆说完啐了口唾沫给Lily,然后走向了灯塔。
这时灯塔的黑暗中走出一个纤细的女人。“不许动,”莉莉·怀特双手举枪指向汤姆。
“你……你怎么还活着。”汤姆惊恐万分,“我父亲呢?”
“他现在睡得很安稳,明天你们就都能见报了,我会让亲自报道这件事,议员性侵女记者,他的儿子从沙国偷渡回国。”警察见状都围过来,命令她放下枪。
“如果不想你们的各种丑事曝光的话就好好配合我。你们的事我已经发出去了,不过还没曝光给中小媒体,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帮助他们父子,我朋友就会把东西发出去,这几天我在这里已经掌握了你们丑恶行径的充足证据,你们不想等着跟他们一起入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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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沙国白墙之地。
莉莉·怀特初次来到白墙,记者只允许进入指定的白墙区域采访拍照。
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的晚上,撞见了一个黑人女孩夜里带着一群孩子从地上钻出来,她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月光之下带头的黑人女孩用枪指着她。
“你不是这里人吧?”
“我是来自米国的记者。”
“记者?那是什么。”
“就是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写在报纸上告诉大家的人。我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你们要去哪?”
“你最好不要管。”Lily打算带着孩子们离开,可这时一个巡逻的军人发现了她们,她的枪口马上转向另一侧射杀了那个军人。“我叫Lily,如果你是记者,就把我们在白墙之狱发生的事告诉所有人。我们得走了,还有,你最好学会如果在枪口下逃生。”说完她将一个一个的孩子送到墙上,翻进了黑夜之中。
随后几天由于Lily出逃的动乱,怀特秘密地进到了白墙的其他区域,看到了上面的血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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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Lily相视一笑。
“其实我也叫Lily。”
“真巧。”
“是啊,不过明天开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面对……”
“是吗……”Lily在陌生的边境只看见了黑暗,叹了一口气。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做保护你们的白墙。”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可靠吗?”
“放心,是我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莉莉看她还是不安心,补充说,“他不是米国人,而且他是个黑人。姓布朗。”
“布朗?”
“怎么了?”
“我也姓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