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常说我们家的孩子命贱、好养、容易满足。不像别的孩子,挑三拣四,娇贵。七十年代初,人们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时,我便呱呱降临了。那时,我们的生活条件极其艰苦。自然,我的肚子里填满了粗茶淡饭。母亲的菜园子,竟把我滋养得健康、红润,它是我们家的诺亚方舟。
从我懂事起,就常常看见母亲在菜园子忙活。挖地、挑粪、播种、育苗,乐此不疲。她像一台摸了油的的机器,每天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汗流浃背”是母亲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她的脸上永远都泛着健康的、自然的红晕,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春天一到,母亲便更忙绿了,汗水和希望随种子被播进土里。幼苗出土了,就像孩子呱呱坠地,父母就多了一份责任、耐心和坚持。母亲把它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经常给它们捉虫、松土、浇水。浇水也要讲究技巧,水多了不行,会被淹死;水少了也不行,会被旱死。它们像不会说话的婴儿,所有的脾气秉性都要靠人去摸索,才能让它健康长大。遇上干旱,母亲每天天不亮就挑着水桶,拿着水瓢,奔走在苍茫的暮色中……每当我们嫌菜太苦时,她总是说:“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菜,比人还娇贵。在灾荒年,它可以救命,你们能有菜吃就是万幸啊!”
在我眼里,母亲的劳作,就是一幕动感十足的歌舞表演。她握锄头的手臂,粗壮、有力,和她纤细的身材不怎么协调。锄头在她头顶一上一下有节奏地翻飞,她像高明的鼓手,敲打出一曲曲动感的音乐。前俯后仰的身子,时而弯得像一张弓;时而像一根绷紧的弦。我想,即便是最出色的舞蹈家,也跳不出这么真实、曼妙、唯美的舞蹈来。放下锄头,她又拿起扁担,两桶大粪被她颤巍巍地担在肩上,随着她的迈步,上演了一曲《挑水娘子舞》。
母亲对菜园子的热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诚挚。每天除了细心照料、看管,还时不时在园子周围转悠,生怕他们遇到病虫的伤害,真是殚诚竭虑。记得有一年,园子里的玉米刚刚抽穗,就遇上“美国白蛾”的光临。发现蔬菜上生了虫,母亲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天还没大亮就急着往街上跑。我们刚起床,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只见她包着头巾、带着口罩,背着喷雾器,已经在给玉米治病了。夏天,毒辣辣的太阳劈头盖脸地扑过来,母亲早已汗流浃背,衣服湿透了粘在身上,疲倦和狼狈不堪。我们都劝她等太阳下山后再去喷药,她笑着说:“白蛾这东西太狡猾,光药还治不了它,太阳越大,对它的杀伤力才大,才能消灭它。”果然,第二天,我们再也看不见白蛾在玉米上横行霸道了。我暗暗佩服母亲,她不光是种庄稼的能手,还俨然是治虫的专家、蔬菜的保护神。她对各种蔬菜的虫害了如指掌:如美洲斑潜蝇,专吃蔬菜叶片;“土狗”也叫蝼蛄,专咬农作物的根……只要发现害虫有侵犯的苗头,她绝不迟疑和手软。由于母亲的聪明、能干,遇上天干、虫祸,我们家的菜园子依然葱茏,依然是我们家的救命稻草和营养来源。
母亲的菜园子一年四季风光无限。春夏是妩媚和富有的;秋天是金黄和饱满的。一场春雨过后,韭菜在不经意间便从土里冒出来,披着一身绿装。它不仅吃起来清新、爽口,而且生命力极强,贪婪的人们把它割了一茬又一茬,它还是生机勃勃,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菜地里种满了菠菜、莴笋、葱、大蒜、芹菜、青菜、黄瓜、蚕豆、茭白、辣椒、西红柿等,真是应有尽有。此时的菜园子,五颜六色、硕果累累,真像一个巨大的百宝箱。走在地边,老远就能闻到泥土的气息,还有各种疏菜的清味,浸润着我的肺腑。看着它,顿觉饥饿感烟消云散。我忽然想起“望梅止渴”的典故,不得不佩服曹操的聪明才智。东汉末年,曹操带兵攻打张绣,一路上都是荒山秃岭,没有人烟,方圆数十里没有水源,加上天气炎热,损兵折将无数。曹操很着急和担心,他忽然想到用“望梅止渴”来鼓舞士气,鼓励大家走出了干旱地带。
记得西红柿刚长出来,我们的眼球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有事没事就在菜地边转悠,眼巴巴地看着西红柿由绿变黄,当变为橙色时,我们每天都睡不踏实,做梦都盼着能一睁眼就看到红艳艳的西红柿挂满枝头。那个盼望,像潮水一样涌来。当枝头挂满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又脆又甜的黄瓜时,我们像一只饥饿的老虎,迫不急待地扑向食物,随手摘下一个西红柿或黄瓜,撩起衣服擦一擦,三下五除二就到下肚里。那份浓郁、自然、清新、香甜的味道,至今都让人留恋和回味。遇上五六月或八九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的菜园子里总有很多惊喜,她为一家人解决了吃饭问题,我们也算衣食无忧,剩下的就只有快乐。说来也怪,那时我们很少生病,用母亲的话来说“自己种的,很少喷农药。这才是天然绿色的食物,对人有益无害。”可惜,现在的大棚蔬菜、无土栽培等蔬菜,看起来鲜嫩无比,却让很多人吃出了现代“文明病”。随着现代“文明病”的增加,吃的问题让人生出很多担忧。天然的、绿色的、无污染的食品,早已遗失在物欲横流的浪潮中。
对母亲,我常怀感激之心、敬佩之情。她像一位优秀的调色师,把我家菜园子调抹得绿意盎然、瓜红果灿。菜园子是我的乐园;是我儿时的便餐店;是孕育温暖和爱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