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爸爸打电话给我,照例寒暄了几句,似有似无,话题不过是我工作怎么样,我说挺忙或者不太忙,又或者可能最近有点什么小变化。我问他的不过是地里忙完了没,今年棉花怎么样,产量如何,价格如何?结果也总是他的口头禅:一般化,兵团嘛。这十多年来一直是这样,没有太多话语,没有什么新意,保持着默契,我们都想多说一些话,也都没有。我们这些已足够能知道对方的生活状态,足以察觉对方的心情如何,嗅出其间的不同。也已表达出于对方的那份意思了,其实他想他远在外地终年未归的儿子了,我惦念远在家乡辛劳一年的老父了…大概天下的父子间都是如此吧。
例行的寒暄末了不过是匆忙地不知所措,总是要说你妈想你,想和你说话,电话自是急匆匆地给了我妈。女性总是会拉出家长里短的小事和你聊上半个小时,而我妈也会不恰当地出卖他:你爸说你好久不打电话,算着日子该打了,等急了就算着今天礼拜了给你打电话,打了他又不说话…他是这样一个狡黠的人,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像个小孩一样狡猾地笑着,贴在我妈旁边,继续听电话的样子。
我父是个坚硬的汉子,如那个年代的人有苦难的童年少年时候,凭着灵活的脑筋成了意气风发的青年。中年潦倒,又恰赶上孩子们需要养育供以读书。那些年仿佛一切世间的顺利和机遇都与他作对,激坏了他的脾气,剪去了他的头发,也不见了他幽默的口气,帅气的样子,曾经他是个爱收拾自己形象的人呢。转眼间他宛如一个小老头,一个小寸头的黑瘦矮个子,拾掇我的旧衣服,灰头土脸的样子,我总是羞于他进入我的学校,而他也默契着从不去。只是他那一头家族遗传的浓密头发,像一片坚硬的钢针铺在头上。
后来读了大学的我与其的通话更是简化到十几秒,省去了寒暄,不过是缺钱了?嗯,是…我明天打给你。好的。那没事挂了。好…看似一样坚硬没良心的我总在心里感叹有这样一个伟大又上不了台面的父亲。我也知道在他心里有一个让他骄傲的儿子,那些年他的唯一生活中赢得的尊严大概就是有这么几个孩子,听话,聪明,让他心安理得,走路带风。
那些年来,在他心里我是在长大的,见识在增长,个子在长高,终于我淘汰的衣服也大了,他也穿不了了。也是那时候起家里的地位无形反转,我成了那个说话算数的人,给出建议和决策的人。
现在可能是老了,卸去了生活的负担,虽然头发没有留回去,一路变成花白。可他又成了那个幽默有趣的人,只是孩子们远去了,总在小妹回家的时候斗斗嘴,那个无聊恒古不变的养不养他的话题,见识他的诡辩和坏脾气…
和我妈扯了半天,末了我要挂了,问她我爸还要讲么?"我不说了"电话那头爸的声音,哈~他果是在偷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