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篇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
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三返昼夜,用师万倍。
“瞽者”即盲人,眼盲的人听力会异于常人,而耳聋的人则眼神特别犀利。这是因为心神归一,置心一处,便可以获得平时用兵十倍的效果。这里的“绝利一源”,不是闭塞耳目,而是指将某一项天赋发挥到极致。因为人的耳目最容易分神,而且会互相干扰,只有将心神集中于其一,才能将其功能发挥到最大限度。“三返昼夜”的“三”是指多次的意思,并非实指。这里的“返”是“返观”的意思,而“昼夜”是指无有间断,所以,“三返昼夜,用师万倍”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断修炼自身,做到收视返听,聚精会神,熄灭妄念,保持至虚至静的状态,这样可以让感知能力超常发挥,达到用兵万倍的效果。
这段话表面来看似乎又是修身炼行的方法,实际上依然是用修身来比喻治国。作者先用“绝利一源”来劝导天子减少欲望,心神守一,再用“三返昼夜”来劝导天子仰观俯察,虚一而静。然后顺应天道,相时而动,自然可以“用师万倍”。而“用师”也不仅仅是代表用兵,而是以“用兵”比喻统御万民,治理天下。《道德经》里说:“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意思是少取才能得到,多取则会迷惑。所以圣人掌握天道,用来治理天下。与“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有异曲同工之妙。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心生于物,就是心随境转,依外境而起心动念,这里的“心”是一种机心,一种妄心。人一旦有了机心,就会被欲望驱使,就会离大道越来越远。《道德经》里说“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这句话是建议圣人治国,不要推崇可以让人产生欲望的事物,这样民心才能安定。所以说作为圣人,无论修身还是治国,都要对治这种机心。如何对治呢?古人说“目者,心之符也。”“心”的关键在于眼睛,因为人的眼睛可以让人产生对物质世界最直观的感受,人如果被外境牵引,就会迷心逐境,不能见到事物的实相,这就是“心生于物”。如果能够闭目观心,舍妄求真,依道而行,“心”自然也就死于物。所以说要“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天覆育万物,为什么这里却说无恩呢?这里的“无恩”指的是不存施恩之心,上天遵循自然之道运行,对待万物一视同仁,并没有刻意地恩泽于某物,而且没有希求回报之心。这种“无恩”的行为才是最伟大的恩德,正是因为“无恩”所以才产生“大恩”。“迅雷烈风,莫不蠢然”正是天之大恩的一种体现,迅雷与烈风,正是二十四节气中“惊蛰”的象征,所谓“春雷惊百虫,万物始生长”,时至惊蛰,阳气生发、春雷乍动,万物蠢然而动,萌发生长。迅雷与烈风带来的生发之气推动万物生长,万物各取所需,天地并没有刻意地区别对待。而对于农耕社会的人类而言,一年之计的春耕就从这里开始了。而在上天看来,人类与其它万物也并无分别。
至乐性余,至静性廉。
“至乐”就是最高级的快乐,什么是最高级的快乐?庄子认为虚静无为才是最高级的快乐。而《阴符经》作者认为至乐是性余。性余,并不是指骄奢淫逸,放荡有余。而是对于世间欲乐不追求极致而留有空间的意思,这句话对于天子来说就是要懂得适可而止,这样才能得到长治久安之乐。而“至静性廉”也有清静无为的涵义,至静,就是达到虚极静笃的状态,不受外物影响。性廉,是少欲而清明的意思。只有在至静和清明的状态中,才能观察和认识世间万物循环往复的规律。“至乐性余,至静性廉”是对天子个人修身养性的要求。更深层的意思是治理天下或者利用自然资源时要合乎天道,不能过度地干预或者违逆天地自然的运行规则。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前面说天有大恩,那为什么又说天之至私呢?天之至私是因为上天按照自然之道运行,不受任何外力干扰,也不会因为个体好恶而改变。更重要的是“天生天杀”这一过程自然而然,不存偏爱,所以说天道是至私的。而正是因为这种至私,才能让万物遵循自然法则各取所需,各自生灭。所以说天地为万物之盗,这正是用之至公的体现。
禽之制在气。
禽,在古代通“擒”字,在这里是把握和控制的意思。而“制”字含有制度和标准的意思。禽之制在气,是说把握的关键在于“气”。这个“气”指的是天地生发之气,具象的体现就是一年当中的节气变化。对于古人而言,把握了这个“气”,才能有效率地进行农业生产等社会活动。而万物也赖“气”之变化而演变。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
生是死的根源,而死也是生的根源。庄子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生命一旦开始,最终是走向死亡。而死亡也意味着新的生命即将开始。万物在天地间此消彼长,循环往复。生死交替是自然法则,万物莫不遵循。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是对“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义理的补充。恩生于害,是说万物消亡之时又会复发无限生机,这是天地之恩。而生机过于旺盛不免会加速消亡,这就是害生于恩。老子《道德经》中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有这层含义。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
愚痴之人往往将天文历法作为圣典,而我认为应该以体察事物的变化无常作为要旨。“愚人以天地文理圣”不是全盘否定了前人总结的天文历法,而是反对将天文历法教条化,天地万物的运转虽然有规律可循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二十四节气”的运用,由于南北气候存在差异,不同地区的人们结合本地天气气候特点改造后再运用到现实之中。所谓“通其变,天下无弊法;执其方,天下无善教” ,如果能通晓事物规律又能够随机应变,那么天下就不存在有弊端的规范。而拘泥于陈规旧制而教条盲从,这样天下就不存在完美的教化。作为圣人,应该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
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
虞,有预料之意。愚痴之人往往将盲目地预测之能奉为神圣之道,而我不这样认为。期,有期求之意。愚痴之人往往将满足玄奇的期求之能奉为神圣之道,而我不这样认为。这里的“我”又是谁?“我”其实是圣人的谦称,亦代指天子。
故曰: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沉水入火是指走向极端,与前面的“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有同样的含义。这里说的极端行为是指与天道相违。前面的以天地文理圣、以愚虞圣、以期其圣都是走向极端,走向邪道。依道而行者应该以天道为圣,还要结合当下的时物及时作出调整。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
自然之道是至静至虚的,天地万物在未生之前,都处在将开未开、将动未动的静态之中,寂静无形,渺茫无象。万物的生化都是由静至动,静是万物之始。
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
随着天地之道逐渐演化,初分阴阳二气,二气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相生相克、互生互成。二气又互相推动,静中有动,动中有静,衍生四季,造化万物。而万物的生灭遵循自然之道周而复始,所以说变化顺矣。
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
所以说,作为一位圣人是不会违逆自然之道的,因此要约束自身不要刻意为之。
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
自然之道至静至虚,无以名状,世间任何律历都无法记载无法描述。契,古同“锲”,用刀子契刻记事之意。律历是乐律和历法的合称,古人把乐律和历法联系起来,用十二乐律代表十二个月。所以说至静之道,根本不能用具体的时节来标记。
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
至静之道虽然律历所不能契,但是天象是可以时时观测的。爰有奇器,“爰”是“于是”的意思,于是,我们的先祖发明了精妙的天文仪器,例如圭表。用天文仪器通过长时间的观测来建立历法。又发明了“八卦甲子”,通过象数模型推演得出事物发展的种种迹象。而天地运行的机运,就隐藏在这些奇器和八卦之中。“神机鬼藏”的“神机”指的是时机和机运,“鬼藏”指的是隐秘而不可捉摸。
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近乎象矣。
一旦掌握了观察和测算方法,那么天地间阴阳相胜之术,以及万事万物的变化规律,就由抽象变得具象,一切都显露无疑,昭然可见。
(作者简介:刘松林,教育学硕士、临济宗喝云派法裔,出版有禅学著作《碧岩探骊》。现任湖南省永州市冷水滩佛教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永州文昌阁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