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我向室友推荐村上春树的时候,他问我:
“村上是怎样的作家呢?”
他的问题让我心里一阵忐忑。老实说,如果向对方推荐喜欢的作家,却不被接受,想必会大受打击;因此我极少向别人推荐读什么。如果非要推荐,村上春树是唯一一个想去推荐给别人看的作家。我思考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默默地推荐了两本村上的作品:一本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985),另一本就是《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2009)。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室友愉快的回复。他说:
”我没有看过村上的书。以前听说他的书里面有裸露的描写性,误以为他是个博人眼球的作家。现在看到他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以下简称《跑》)里,扎实的跑步,就觉得他是一个踏实的严肃派作家。”
听到这个评价我很欣慰。之后,室友也成为了村上的读者,买了《1Q84》。
时隔七年之后,我也步入了三十岁的行列,自己过得仿佛是村上书中的主角一般:有伴侣,却大部分时间独身一人;不喜欢孤独,也不喜欢人打扰;就算这样,却被不停地卷入一个又一个旋涡之中。社会似乎从不放过孤独的人,命运也对人百般玩弄,而我对命运则无可奈何。
在这样的心境中我再次阅读《跑》。
人到了30岁,会遇见中年危机。亲密关系中,大声的争吵,小声的抱怨,哀怨的眼神,买不起的学区房,领导的怪脾气,同事的白眼,无处不在的雾霾。青春和活力像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整晚失眠。
失眠以后,想跑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至少在跑步的时候,可以不焦虑。
村上是这么形容痛苦的:"Pain is inevitable, but suffering is optional".跑步和人生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首先,二者的开始都不怎么痛快。跑步的第一周,因为鞋穿的不舒服起水泡,大小腿肌肉酸痛不能自己,跑步气息不匀的痛苦,都会一股脑的扑面而来,像极了踏入30岁人生的那一刻。然而经过了一周,两周,身体就适应这种节奏,气息也变得匀称,腿部肌肉不再酸痛,肚子上的脂肪也随之减少。身体有着惊人的适应能力。我们也一样。
其次,就算开始跑步,你也有无数次不想早早起来,穿好跑鞋出门。无论是初心者还是跑了多年的健将,无一例外。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人是这样一种懒惰而感性的生物。无论是跑步,或者写作,抑或锻炼身体,挣钱,学习,戒烟,早起,但凡生活中少数有益无害的活动,人一定会找各种理由逃避;而吸烟、赌博、纵欲和奢侈等恶习,人却是喜欢的不得了,不愿离开。就是这样无可救药。正因如此,天人交战之后,如果跑步获得了”胜利“,这才是更有意义的事,象征我们离兽远了一点,离人近了一步。
我在跑步中获益良多。有很多女士花钱做瑜伽,调整呼吸,平静心情。我在跑步中调整自己的呼吸。从一开始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到现在能够保持速度,平稳呼吸。几个月过去,我已不再那么焦虑。回想起上学的时候,每次跑步如同上刑,脑子里似乎有屠夫在宰杀牲畜般的惨叫,完全没有什么宁静可言;而现在自愿用跑步的酸痛代替焦虑的煎熬,反而获得了宁静。真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跑者中有很多”器材党“。(在任何领域都有器材党,例如照相等。)他们选择昂贵的跑鞋,根据天气更换跑步衣,佩戴智能设备收集数据,以便跑完能及时发到朋友圈。对我而言,跑步最好的地方,恰巧是没有要求。穿上鞋,出了门,开始跑。无论何时何地,除了狂风暴雨天气太恶劣,你都能够很快进入跑步状态。
我郁闷的时候,就去跑。紧张的时候,就去跑。焦虑的时候更不用说,跑到脑子空为止。不需要人陪,不需要花钱,只要有一条路和一双脚,我就可以昂头奔跑不止。这是普通人为数不多的奢侈品。倘若以后没有人写,我定会写一本书叫做《跑跑跑》来纪录这段奔跑不止的三十岁时光。
回到村上。村上的书里面,经常提到60年代,那个年代的咖啡馆、嬉皮士和唱片。那是他大学毕业,宝石般的年轻时光。我能够感到共情。我也是如此的眷恋自己大学时代,眷恋着当年的朋友和自己的青春,不愿离开。意识到这一点,我才发足奔跑不止。人生就是这样。过去的已经过去,头发渐渐稀少,人也不再年轻。尽管留下了诸多遗憾,但是却无可挽回。“无可挽回”这四个字,几乎贯穿了村上春树所有作品;然而就算是这样的人生,仍有救赎。如何救赎,我想,就在不停地奔跑中,才有答案吧。
如果只给世界推荐一本书,我推荐《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